鬼箫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吻。

那是在孟家的客房，夕阳渐晚，隐约有桂花的香气飘入雕花的窗口。

那天的大哥心情格外的好，鬼箫能看出他眼中的难得一见的喜悦与期待。

大哥期待着这样正大光明的与正派人士交往已经很久了，鬼箫很早便知道，所以当大哥哄着他，让他陪他在孟家住上几日的时候，鬼箫心一软便同意了。

鬼箫向来不信任那些名门世家，若是当时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鬼箫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

听说，大哥是在山中为自己采制毒的草药的时候遇到的孟家家主，那时的孟家家主在外走镖，遇上一伙强盗，若不是大哥出手相助，恐怕要性命不保。大哥救了孟家家主，于是被他当做宾客请到了家中小住几日。

大哥说孟家人有多么多么热情好客的时候，眼中闪烁着的光芒是鬼箫从未见过的。好看极了，像天上的星星。

那时的鬼箫只顾着沉浸在大哥眼中的点点星光中，一时无法自控，一只手叩着他的肩膀，低头吻了上去。

鬼箫几乎是抱着“豁出去了”的心态，看似肆无忌惮，心脏却险些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鬼箫不敢多用半分力气，生怕把对面那人吓到。

可对面那人只愣了一瞬，下一刻，鬼箫便得到了温柔而又深情的回应。

他们两个人似乎都在努力通过这一吻，来疯狂诉说积压在心中多年，却又呼之欲出的爱意。

不知过了多久，缠绵的二人终于分开。鬼箫拥抱着他，好像贪恋他怀中的温度，不肯松手，在他耳边轻声抱怨道：“大哥，我喜欢你，你到底知不知道……”

他笑着，温柔仿佛能从弯弯的眉眼中溢出来，他轻轻吻鬼箫的耳朵：“我知道。”

那时的鬼箫只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幸福感包裹着，却从未想过，这一吻，是二人第一次对彼此吐露心声，却也是最后一次……

其实，鬼箫后来回想那天，自己是听到了门外有人的动静的，只是他自己没有把它当回事。鬼箫从未想过这种事情竟然也会被人拿来诟病，他那个时候无比天真，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甚至恨不得昭告全天下——你看，快看啊！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啊！

在孟家的日子过得格外短暂。

鬼箫没有与正派人士交朋友的想法，在孟家住了几日，便觉得无聊，于是提早离开了孟家，只留下了大哥一个人。

鬼箫从未想过，这竟然是大哥生前的最后一段时光。

再后来，鎏砂楼的人提起孟家，都说是二哥听闻了大哥的死讯，连夜去屠了孟家满门，为大哥报了仇。

可他们不知道，鬼箫也从未与人说起过，他是见到了大哥的最后一面的。

可那一面，他宁愿不见。

他是因为听见了江湖上的一些风言风语，说是：“孟家家主抓到了一个行伤风败俗之事的断袖，可那断袖却嘴硬得很，死活都不肯承认自己做得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鬼箫心中咯噔一下，知道事情不对，胸口隐痛。

那夜，他悄悄潜入了孟家。曾经大哥住过的房间空无一人，像是从不曾有人来过。心中不祥的感觉越发强烈，可找遍了孟家的整个庭院与房间，鬼箫都没有找到大哥的影子。

最后，他终于还是在孟家的地牢里，发现了大哥。

大哥被手臂粗的铁链捆在冰冷的铁柱上，他浑身是伤，烫的、打的……血肉模糊，早已不成人形，周身也散发着腥臭气味。

那时的大哥意识已经十分模糊，鬼箫就站在他面前，他却认不出他。

鬼箫隐约听见大哥口中一直断断续续地重复着：“我……没做什么……有违、人伦的事……你们怎么打……我都……不会承认的……不会承认的……”

鬼箫颤抖着手去探了探脉搏大哥的脉搏，毒气攻心，五脏具碎。

鬼箫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功力如此深厚的大哥会被这样一个小家族关进地牢，那毒气并非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这样算来，早在鬼箫离开之前，孟家就已经开始给大哥下毒了！

怒火攻心，鬼箫忽觉得喉咙腥甜，一股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鬼箫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自己练的各种解毒的药，治疗外伤的药，毫无头绪地，发了疯似的给大哥用，却没有丝毫效果。

鬼箫无助地跪在大哥面前，生平第一次，哭得像个孩子。

他的手一直放在大哥的脉搏上，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脉息越来越弱，直到最后他再也感受不到……

大哥就这样死在了鬼箫的面前。鬼箫看着大哥眼睛中的痛苦逐渐被空洞取代，死死盯着前方，鬼箫怎么合都合不上……

那种看着最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的那种巨大的无助所产生的窒息感，鬼箫这辈子不想去回忆第二遍。可直到如今，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这种他这辈子最不想回忆的画面还会那么清晰的出现在眼前，如鬼魅一般，似乎要纠缠他一生……

鬼箫吼得那样声嘶力竭，恨不得将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一般。

他无能为力，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废物……

那凄厉的叫喊声招来了孟家家主和随从。

“什么人？！”

地牢中阴冷潮湿，暗无天日，无人回应。

孟家家主又向前走了几步。只见有个长袍男子将那几乎已经不成人，周身形散发着腥臭味的尸体，如同珍宝般死死抱在怀中。

光线太暗，孟家家主看不清那男子的长相，可他周身散发着出的戾气，却让人难以忽视。

孟家家主却了步，声音不自觉颤抖道：“你、你是谁？”

那人抬眸，红肿的眼眸中闪烁着野兽般的血气。

长箫出袖，如见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