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大哲学家叔本华说过,只有幸福的人,才整天为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烦恼,因为正经历着大灾难的人是无暇顾及这些小事的。这样看来,晓月妈应该是幸福的人。比如今早锻练后回到家里,一推门她的各种小烦恼就又来了:丈夫吴教授出门把拖鞋乱扔,没有整齐地摆在鞋柜里;吃过的碗筷又胡乱丢在桌上不清洗;床上的被子也没有叠;随手窝成一团的洗脸毛巾就撂在脸池边上……晓月妈一边整理一边叹气,丈夫就是这样的人,自己成天叨唠,嘴巴磨破了皮也不管用,只好一辈子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每天都在为这些小事烦恼,可没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当然,让晓月妈烦恼的也不光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正让她揪心的还有一件大事——女儿的终身大事。晓月眼看着就往三十奔的人了,婚姻还无着落,说得好听点叫大龄女青年;说得难听点,就是剩女。剩女?剩菜剩饭,那是让人吃剩下来的才叫“剩”,好端端的姑娘又没有结过婚,凭什么也叫“剩”?一想到“剩女”这个词,晓月妈就心焦难耐又忿忿不平。
都说母女连心,吴晓月却体会不到她母亲内心的煎熬,就在这时,她仍躺在卧室的床上一动不动,想着她的所想,悲伤着她自己的悲伤。整夜未曾入眠的她,闭着双眼想把自己关进黑暗和无声的世界里,可偏偏不行,昨日下午发生的一幕摆不脱忘不掉,时刻噬咬着她的心,一遍一遍在脑中回放:
公园一角,大片的丁香花盛开着。两人坐在长条木椅上,他脸色疲惫,神情黯然,与平日判若两人。
“晶晶出了点事。”他说
“晶晶怎么了,她在学校,出了什么事?”
“高二体育会考,跑八百米,她摔了个跟头,下巴骨裂了,流了很多血。”
“啊?会留下疤吗?医生怎么说?”
“缝了十针。”他摸了摸下巴,仿佛受伤的是他那里。他眉头锁紧,出现深深两道皱纹,本就成熟的脸更显苍老。“医生说多少会有些影响吧。”
……
“我想了一晚,很难受,觉得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他说。
“怎么和你有关系呢?是孩子不小心。”
“这两年,我对她关心得太少了,不像一个父亲。”
……
“你是在怪我吗?”她说。
“没有,我只是怪我自己,是我不好,孩子才遭罪。”又道,“孩子哭得很伤心,觉得毁容了——她妈妈也是,哭个不停。”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没有了往日的英气和坚定,满脸写着的都是沮丧和后悔,一阵失望的情绪涌上她的心头。
“你是不是很后悔和我在一起吧?”
他没吭气,偏过头眼睛看向旁边那一片紫色的丁香。
浓郁的花香袭来,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她的嗓子变得喑哑:“你是不是想说,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本应该努力去与她和好?可是因为我,你没有做?”
他不说话。不说话也许就是默认吧。
她憋不住了,激动起来:“可这怎么能怪我呢,当初是你自己说的你们早已分居,已经写好了离婚协议,孩子高考后就离婚,是不是?你没忘吧?”
他避开她的目光,两手紧握,摩挲着,几次想开口,又像是无从说起,最后鼓起勇气:“我想了一晚上,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已经无所谓了,都四十好几的人,关键是你,再拖下去会耽误了你。我,不想毁了你的幸福。”
“幸福?你现在才想到我的幸福?”她站起身,眼泪流了出来,“你不觉得你说这话很虚伪吗?”
他也站起来,伸手去抹她脸上的泪。
她别过脸去,把他的手打开。
往日,她也曾无数次想过两人不确定的未来,也想过两人会分手,却从未想过提出分手的是他,不是自己。
“你对我说过的话都是谎言,是吗?”她直视他,眼光已不再温柔。
“晓月,如果你非要这样说,我无话可说,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对你是付出了真感情的。”
“什么真感情?想抛弃就抛弃的感情还叫真感情吗?”
……
“晓月,我们都冷静冷静,把这事放一放——我跟你说件事,主编老王很快就要退休了,我会向社长推荐你,问题应该不大。”
听了这话,她满肚子怨恨像是突然找到了渲泄口,“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
吴晓月猛地睁开双眼,从回忆中挣脱,身体有些颤抖,她将那只打人的手伸到眼前看了又看。他把我当什么人了,居然这样污辱我,以为我跟他在一起就是为了当主编吗?怎么可以这样亵渎我的感情!
“你怎么还躺在床上,不上班了?”晓月妈推开房门,诧异地问道,“不出去采访了?”
晓月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没事,晚点去。”说着伸个懒腰,“哎呀困死了,总是睡不醒。”
晓月妈坐到床边,兴奋地说:“晓月,我跟你说,今早可巧,我刚才在公园锻炼时碰到你王姨了。”
“哪个王姨?”
“就是那个跟你爸爸在一个大学的王校医,你还记不记得?她家原来就住在北三区的老房子里的。”
“哦,她呀,就是当年那个大美人吧。”
“什么大美人,那是以前。我今天看见她,她脸上的褶子比我还多,她比我还小好几岁呢。”
“瞧你,老妈,这下心理平衡了吧。”
“自从她搬走后,我都好多年没见到她了,没想到刚才在公园碰到了。我们聊了好长时间,她还问你结婚了没,我说没有,她可热心了,要给你介绍对象。她老伴不是在社科院吗,说是有个博士,今年都三十二了,未婚,人品也好,不少人给他说媒呢。”
“老妈,上次的事还没完,现在又来了。”
“你王姨是个实在人,眼光可准了,她介绍的保准错不了。你可别再像上次那样放人家鸽子,为你的婚事,你老妈我都快把朋友得罪光了。不是妈说你,你也该改改脾气,别没心没肺的。我总也想不通,为什么你这两年就是不愿相亲,你看你都多大了,都往三十奔的人了。三十!我的天!你真的要当剩女吗?那个什么圣(剩)斗士?齐天大圣(剩)?听听,多难听啊,你就不怕别人笑话?”
“我干吗要管别人,我是为自己活,又不是为别人活。”晓月躺回到床上,双手枕在脑后。
“一个女人,不结婚,能活得好吗?成天忙成这样,很快就要老了。你别看你现在还漂漂亮亮,老了就不值钱了。你没听说现在聪明的女孩,都趁年轻漂亮时赶紧嫁个好老公,自己可以少奋斗二十年,这就叫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晓月赶紧堵起耳朵,不耐烦起来:“又来了,又来了。你怎么也变得越来越势利了,我才不靠别人呢,我靠自己。”
“这不是势利,这就是现实。什么靠自己啊,靠自己能一个人结婚?靠自己能一个人生出孩子来?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生病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