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三章 同病相怜(中)(1 / 1)龙起云高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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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玉赶紧拿过来,大喜过望,口里不断地谢谢、谢谢。她把表依然戴在腕上,这才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陌生的同学,不高的个子,粗硬的短发,五官还算周正,皮肤有些黑。他也正盯着夏玉看。夏玉从未和男生有过这么亲近的距离,脸上立刻飞红,低下头来。

两人相识后,渐渐知道了对方的情况。男孩名叫程成,虽在同一大学,但不同系,也读大二,家在四川农村山区,由于那里穷困偏远,他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拿到通知书那天,全村老少都上门祝贺,还带来几十上百的礼金,硬塞到他父亲手里。小时患过小儿麻痹症的母亲格外精神,跛着腿从这屋走到那屋大声打着招呼,还使唤程成给这点烟给那让座。姐姐姐夫也从千里之外的工地赶回,带来长长的鞭炮“噼里啪拉”响个不停。村里又送了场戏,就在门口又唱又跳,人人都说程家熬出了头,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真比过年还要热闹。整个暑期,无论老小,凡见到他的人都竖起大拇指。程成私下也为自己感到骄傲,可是,这骄傲并没有持续太久,上了大学后,他立刻感受到了和同学们巨大的差距,失落和自卑像蚂蚁一样时时在他心头咬噬,特别是夜深人静时,他总在一遍一遍问自己: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也许是相似的经历,也许是同病相怜,夏玉和程成由相识渐渐相熟,由相熟再到相恋。恋爱是美好的,恋人的眼睛里会放出光彩,于是大学时光不再灰暗,一切也都有了色彩,树也绿了花也红了,就连彼此的脸,都变得生动可爱。爱,就像润滑剂,滋润着两颗心,也滋润着他们的校园生活。特别是夏玉,从未觉得自己是个重要的人,现在突然有人这么在乎自己,为自己高兴而高兴,为自己流泪而流泪,嘘寒问暖,哪怕他时而流露出对自己的霸道,还有毫无理由的吃醋,那也是因为他爱自己,虽然会口头抗议,内心却甜蜜得很。

大学毕业后,两人都决定留在北京。夏玉决定留下,是觉得父母并不需要她,她的去留对于父母都无所谓;程成决定留下,是因为他家乡的所有人也包括他自己都认为,既然走出了大山,就永远不要回去,更何况为了夏玉,他也必须留下。两人先后找到了工作,虽然不很满意,但为了生存,也暂时将就着。他们花了八百块钱在城市郊区租了间农民的房子。房子很小也很破,蟑螂到处爬,上班也要来回奔波,但住在这里,每个月能省下不少钱。这省下的钱要分成三部分,一部分寄给夏玉父母,一部分寄给程成老家,还有一部分要还程成大学期间的助学贷款。俩人辛苦并快乐着。虽然他们只是这个城市的漂泊者,没有户口,没有自己的住房,没有优越的工作,甚至连吃穿都很节省,但是,再寒冷的冬天,彼此的体温也可以让对方觉得温暖。

然而,理想那么浪漫,现实却让人沮丧。夏玉的工作换了两次,最终来到这个杂志社,工资虽然不很高,但相对稳定,也就踏踏实实地干起来。而程成却总是不能安定下来。他学的是工商管理专业,这个专业好像每家公司都需要,又好像每家公司都不需要。学的是管理,干的却是被管理的活,这种落差令他很不满意。今天到了这家公司,嫌没有发展前途,走了;明天去了那家公司,又嫌工资太低,辞职;后天再换一家公司,又说人际关系复杂,跳槽。开始夏玉还有耐心,帮他参考出主意,但一而再、再而三总是这样,说话不免就露出不耐烦来。程成是个内心极度脆弱的人,见夏玉不耐烦,便认定因为自己挣不了大钱,夏玉瞧不起自己,自卑心也就如潮水般泛滥。越是自卑的人,尊严越不可冒犯,夏玉随意的一句话,旁人觉得没有什么,他却感到受了讥讽和蔑视,怒火瞬间就会点燃,要么赌气不吃饭,要么大发脾气,抓到什么就往地上摔,喝水的杯子已碎了两三个。事后又百般后悔,万般道歉。

两人在感情上开始磕磕绊绊,但生活还要继续。因为这段时间程成工作的不稳定,两人本就捉襟见肘的收入也不能保证。有两个月夏玉没给家里寄钱,很快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父亲没有对女儿嘘寒问暖,直接说弟弟快订婚了,女家需要多少彩礼,你上大学一共花了多少钱。夏玉知道父亲在提醒她,怕她忘记自己当初的承诺。挂下电话,夏玉心里凉了半截,她想不通自己和弟弟都是父母所生,怎么会有天壤之别。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回头看到身边的程成,突然觉得,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也只有他关心自己,爱自己,他买新衣给她,自己却舍不得添一件;他下狠心在中秋节买几只螃蟹,自己却不吃一口,还说自己不喜欢吃;自己感冒发烧时,他端茶倒水,整夜不合眼……

程成刚有工作时,一时兴奋,告诉过父母每月挣三千块,其实真实的数字只有两千八。但自己毕竟是家乡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面子重要。从未出过远门的父母得知后,喜出望外,逢人就夸,孩子在北京大城市,本事大得很,每月三四千!这些山里的乡亲大多在地里苦熬,收入只够温饱,实在想象不出这么多钱该怎样花掉!程成父母本来还心疼孩子,现在也能安下心来每月等儿子寄钱,还时不时向儿子透露,后村的狗子家也盖楼房了,他可是连小学都没毕业!父亲又提起母亲的腿,听说现在医学发达了,大城市里或许能治好。后来程成工作青黄不接时,也暂停了寄钱,又告诉父母自己正“耍女朋友”。父母便在家里私下叹气,儿子大了,别指望了,肯定又是个“耙耳朵”,把钱都交给了女朋友!但在乡亲面前还是高调地维护,瓜娃子可本事着呢!参加红白喜事时,也一定要比别人多掏个十块八块。

程成和夏玉两人各有苦衷,常常想到自己就像那城市阴暗处的蜗牛,一出生便背了重重的壳。不,连蜗牛都不如,蜗牛的壳是它永远的家,一辈子为它遮风挡雨;可自己的家在哪呢?父母的恩就是自己的债,一出生就背上了,恐怕这一辈子都难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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