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佑起身,绕过屏风,走下台阶,行至她身前。
他面庞清雅俊逸,剑眉褐瞳,身着龙袍,头顶珠冕。
虽心中有过猜想,但当这张熟悉的脸,穿着这世间最尊贵的装束,如此出现在面前.
她依然震惊,失措,呆滞在当场。
——我曾手掐他的颈部,还向他索要先帝给他的遗诏!
最离奇的是,他居然还给了!
文佑垂下眼帘,“丑吗?”
至于让她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她的思绪立马从慌乱中脱出,马屁拍得飞起。
“一点儿也不丑,陛下没有丑的时候!”
文佑回忆道:“头一回见你,你在火海中把我救出来,我的脸被炭火熏得乌黑。第二回见你,刚摔过一跤,满面的雨后污泥。我最丑的两回,都是在你面前。”
云知这才想起来,新帝曾是七皇子,是那场火光漫天中丧失了生母,被自己拎出来的七皇子!但这“救”字让她惭愧万分。
情何以堪啊!
“不如陛下灭了我的口,就再也没有人记得陛下狼狈的模样了。”
咳咳,怎么可能。
文佑目光落于她的双腿处,道:“如果能料到你被伤成这样,当时我就不会给你遗诏,让你与傅琏臣反目成仇。”
云知顿时明白,他将遗诏双手奉上,是想让她亲眼认清傅琏臣的面目与动机。
她摇了摇头,语重心长,“他即算计我,我与他反目是早晚的事。”
文佑道:“你身手绝佳,为何没有护好自己。”
这口气不像是疑问,反而是责怪。
“因为我并非天下无敌,”云知难得自谦,顺便再拍一下马屁,“素闻陛下凛若冰霜,难以亲近,可见传闻有假!”
“陛下不仅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更是梁上君子!”
文佑的眉心跳了跳。梁上君子?她还一本正经的以为自己在夸人!
溜须拍马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反而执着于揭她的短。
“连宫女都能殴打你?”
云知面上一本正经,心里嗤笑,“不然呢,我还能在皇宫中大杀四方,然后被抓起来,陛下会放我生路?”
这陛下真是不食人间五谷杂粮,不知道蛮力不能解决所有事情。
文佑眸色一缓,风度无边,“你尽管大杀四方,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云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没错,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说起来还是两条命。
一时尴尬冷了场,文佑薄唇轻启,温和道,“你可还有什么要问我?”
“什么都可以问?”
文佑点头,眼中柔风细雨,让她大胆了不少。
“陛下早知端亲王世子心机颇深,为了弑父机关算尽,为何不绳之以法?”
“没有证据。”
云知又问道:“陛下为什么不宣贵妃娘娘侍寝?”
闻言,他脸上一阵青一阵黑。
让她提问是来说正经事的,不是鬼扯那些玩意儿!
云知却是认真的。
几天的相处下来,她很喜欢杜贵妃的性子。
天真爽朗烂漫,与想象中皇宫里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子大相径庭。
尤其是杜贵妃嚼着糕点跟她说着心心念念的陛下,满心满眼的都是对心上人的期待。
她当时暗暗心想,如果杜贵妃能得偿所愿多好,我磕这一对,我要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是要替她问一问。
“不想。”眸色暗沉深不可测。
云知不识趣的继续道:“陛下前几日还爱屋及乌,连宫女的屋子都送了冰鉴,为何不能多陪陪她呢?”
文佑牵了下嘴角,“放肆。”
仗着救命之恩,连感情上的事都插手管起来了,的确是放肆!
可他这个放肆说的不轻不重,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只让云知领悟到了他对这个话题的排斥。
“陛下,我可以告退了吗?”
“好。”
聊得十分不愉快,早点散场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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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知回了太医署,李公公将她送到前厅便离开了。萧远书第一时间就检查她的伤口,疑惑道:“你去了乾清宫定是要行跪礼的,怎伤口没有裂开的痕迹?”
她道:“陛下免了我跪礼。”
萧远书安了心,道:“陛下宣你去是为何事?”
云知瞧了瞧他身侧的笑阳,以及正在忙碌的其他人,闭口不言。
萧远书了然:“我推你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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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屋门,萧远书正欲拦腰将云知抱到铺上,她拒绝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不想躺着。”
萧远书道:“好。”便出了屋子。
云知闭上眼,方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
傅琏臣今日对皇上说心悦她。
又当着皇上的面,对她说,你隔三差五来勾引我。
再对她说,家母早亡,未懂如何爱护一人。
他曾说要为她违抗父命,不愿她入宫。结果将她安排进宫的至始至终就是他。
他曾说不愿她涉险,结果亲手将她推进火坑,编入死局。
……
她浑身难受无比,无法排解。索性站了起来,在地上来回渡步。
伤口从大腿外侧蔓延至小腿腹,每一次抬腿,都仿佛皮肉被生生撕开。
苦闷都随着鲜血渗透了雪白的麻布,她才感觉舒适一些。
刹一转身,却瞧见萧远书拎着食盒杵立在屋门口,惊愕失色。
完犊子了!
云知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不知所措的挪到床沿边坐下,低下头道:“我就是突然很想走走……”
萧远书沉着脸色将食盒放在一旁木桌上,蹲下来一圈一圈的将麻布解开。
见他不言语,云知更是心慌了,鬼使神差道:“对不起……”
萧远书抬起头,眸色中仍然是暮气沉沉,“你有什么对不起我?”
云知哑口无言。
重新上好药包扎好后,萧远书不声不响的走了,背影萧条而落寞。
云知打开食盒,里面有豌豆黄、长春卷和红肘子,显然不是宫女的膳食。
她用完膳食后乖乖的躺在铺上,无数次看向静寂的屋门,可是一整个下午,都没有人来敲门。
不知为何,这么快就习惯了一个人待自己好。
朋友也好,好感也罢,这世上难得有一人信任你,无微不至的照顾你,就像在沙漠中瞧见了绿洲,无边的黑暗中瞧见了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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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申时六刻,总算在该吃晚饭的时辰等来了敲门声。
萧远书拎了个全新的食盒,放在桌上后,一言不发的将空着的食盒提起就走。
云知纳闷道:“你宁可去买个新的食盒,也不愿意多来走一趟,理会一下我吗?”
萧远书停下了步子,道:“我是否说过,十日内不要行走,你把我的嘱咐当成耳旁风,我这般照顾你有什么意义?”
“我不该这么任性的,对不起,萧太医。”
她甜甜一笑,萧远书一楞,耳根仿佛泡进了酒缸中,烧成了紫红色。
云知见他仍没有言语,以为还在生气,继续解释道:“你不是问我去乾清宫何事吗?我去见了傅琏臣。”
他这才把脸别过来,疑惑道:“傅琏臣?端亲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