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7月
古老的金陵城郊,迈皋桥镇。
盛夏时节,酷暑难耐。
清晨,伴随着悠扬清亮的鸽哨声,一大群信鸽呼啦啦的飞上天空,在楼顶鸽舍低空盘旋两圈之后,振翅飞向远方。
鸽群越过陈旧的红砖住宅楼,越过波浪翻滚的金色麦田,越过纵横交错的铁路道岔,越过广场飞向波涛荡漾的玄武湖上空。
湖心岛的芦苇丛中有肥美的肉虫和蚂蚱,是一处觅食的圣地,飞鸟的天堂。
这是金陵城郊一座老式的带院子平房,三间正房,院门口搭建了两间偏房,用作厨房和卫生间。
院中鸽舍旁边,身材高大的16岁少年罗轩眯缝着眼睛,抬头看了一下天空上初升的朝阳。
晨风吹动他乌黑的发梢飘扬,稚气未脱的脸庞上一双眼眸显得黑亮深邃,成熟远超他的实际年龄。
重生几天来,他由迷惘到惊喜,很快溶入了这火热的黄金岁月。
人生可以重来一次,无限感慨只汇集成一句话;1988年,真好!
手搭着凉棚看着鸽群越飞越远,消失在蓝天白云天际,只有清脆的鸽哨声余音袅绕。
罗轩拿起扫帚清扫了一会儿鸽笼,就感觉到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刚进入7月的金陵城,已经展现出火炉的威力。
站在院子里的金桂树下,能够闻见淡淡的月季花香,远处大喇叭里播放着歌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欢快歌声点燃了青春岁月的热情;
……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
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
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
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啊,亲爱的朋友们,
创造这奇迹要靠谁?
要靠我,要靠你,
要靠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
罗轩失神的站在院中,发黄的记忆与现实重合为一体,他脚步沉重的走进房间里,定定的看着墙上的日历。
1988年7月3日
这是终身难以忘却的一天,上辈子因为鲁莽出手引发严重后果,出来时已经是二十世纪末的一天。
他的青春岁月,他的梦想,他的人生最亮丽高光时刻全都付诸东流,只因为少年时一次冲动的选择,不得不咽下这杯苦酒。
不知过了多久
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轩哥,轩哥,我是小勇啊,还有老庄和文豪,你快开门……”
命运的轨迹没有改变,该来的躲不过去。
大门被捶的“呯呯”直响,罗轩犹豫了下走过去打开院门,从外面一窝蜂涌进来三个半大少年,都是十六岁的年龄,满满的楞头青感觉。
个子瘦高的叫庄学农,因为说话老气横秋的,平常大家都喊他叫老庄。
个子矮一点,身材强壮的是赵勇,还有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家伙,名字叫许文豪,一切恩怨都源于此人。
“轩哥,鸽子放飞啦?”
许文豪进门殷勤的问了一声,罗轩极力掩饰内心的情绪波动,神情淡淡的点了下头算是回应,转头对着赵勇不满的说道;
“什么事鬼急慌张的,我家这扇破木门差点儿就被你们敲漏了,哥几个也老大不小的了,就不能稳重一点。”
“嘿嘿……骚蕊,下次注意。”赵勇抬起手来了一个不正规的敬礼,点头哈腰的像还乡团一样,老实不客气的伸出手来问道;“轩哥,有20响没,给兄弟来一梭子。”
“屋里呢。”
罗轩带头走进屋里,从方桌上拿起一包白皮红梅,给每个人都散了一根。
许文豪连忙拿起火柴给点上,然后几个少年开始吞云吐雾起来,两根手指撮着烟屁股跟吸大麻似的,那个饥渴劲儿,让人看着就想上去给一巴掌。
庄学农靠着墙吐出烟圈,享受的深深叹息一声;“哎,在学校里被老师管,回家被家长管,走在路上抽根烟还被管闲事的掐了,活的真好累,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老庄,那你不能躲着点抽吗……笨蛋!”
“还是轩哥这好,老爹老妈都不在身边管着,想做什么都自由。”
“切……这就是废话。”
几人闲扯一阵,赵勇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厨房里,嘴上叼着半截馒头,手上端着一碗咸菜走出来了。
“轩哥,你们家的伙食可有些清苦啊,我找了一圈就找了这么点吃的出来,现在可是长身体的时候,千万别亏待自己个。”
罗轩忍不住莞尔一笑;“吃你的吧,馒头也堵不住你的嘴,我发育的事情还要你特么操心,几个大肉包子早就进了肚了。”
“轩哥,做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知道不,大肉包子也不给我留一个,这可不够意思啊!”
赵勇夸张的惨叫一声,埋怨归埋怨,半个馒头就咸菜吃的津津有味,嘴吧唧的山响。
馋得庄学农有些坐不住了,一头也钻进厨房里去寻摸,他很快端着小半锅稀饭出来了,笑嘻嘻的坐在赵勇旁边,直接用手拎咸菜往嘴里送,抱着锅喝稀饭,照样吃得稀里哗啦的。
这两个都是罗轩上初中时玩的最好的同学,住的也不远,关系一向亲近,到这儿来就像到自己家一样。
许文豪则是高一时的同学,关系又疏远了一分,他有些羡慕的看着赵勇和庄学农两个吃得正香,在桌子底下踢了一下赵勇。
“你踢我干什么?”
“小勇,我的事……”
“哦……”
赵勇终于回过味儿来了,点点头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又用手拎了块咸菜,最后把稀饭锅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吃得香甜极了。
吃完了一抹嘴,满不在乎的说道;
“隔锅饭香啊,轩哥是这么回事儿,文豪谈了一个女朋友,长得挺漂亮,可是被一个丫挺的公子哥抢去了,据说是部队大院的,咱们要为他出头啊!”
罗轩目光眼含深意的看着许文豪,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同学实质上一肚子坏水,怂恿自己哥仨替他出头,最后出了那么大事儿,他躲在后面没受到半点影响。
女朋友啥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人家没有同意谈朋友,也没有同意交往,全是他一厢情愿。
可青春少年的事儿,谁又能说得明白呢?
许文豪一脸悲伤的样子,很能煽动热血少年的情绪,生出为兄弟两肋插刀的豪情壮志。
“……我和邱燕艳感情真的很好,我发誓这一辈子就爱她一个女生,姓赵的见她漂亮就横插一杠子,这狗日姓赵的很有势力,身边团着一圈小孩……”
“喂,等一下,什么叫姓赵的?姓赵的又哪儿得罪你了,别特么舞起棍子打倒一大片。”赵勇立刻就不满意了,火爆爆的站起来一脚踩着凳子,手在胸膛上拍的咣咣响;“那屌人叫赵什么,咱们今天去会会他,用不着轩哥出手我小勇就摆平这事儿,绝不让咱们兄弟吃亏。”
“叫赵三,大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咣当”一声响
庄学农把空锅拍在桌子上站了起来,干脆的说道;“那还等什么,把这个赵三揪出来驴揍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仗势搞第三者插足。”
“走。”
十足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鲁莽劲头,几句话一说火星迸溅。
三个半大小子掉头就往门外走,走到院子里感觉不对劲,回头只见罗轩静静的坐在凳子上看着他们,一动也不动。
“轩哥……”
“好走,不送。”
“轩哥……”
罗轩一向是这几个小子的主心骨,他在初一时被选拔进入区业余拳击队锻炼,后来身高窜的太快,到了初三时教练觉得没什么培养价值便退出了。
即便如此,罗轩也是战力最强悍的,1米8的身高站在那里就很有震撼力,寻常二三个人真不是对手。
赵勇,许文豪和庄学农走的快,回来的更快,腆着脸围在罗轩旁边,出门揸架,没有这个大佛坐镇胆气都少了一多半。
罗轩老神在在的翘着二郎腿坐在板凳上,神色不渝的拿起空锅来看了看,煮稀饭的钢精锅底子瘪了一块,就像个难看的疤痕长在上面。
“老庄,你这有事儿说事儿呗,为啥要拿我家的钢精锅出气呢,它哪里得罪你啦!”
老庄就像鼓得满满的气球被一根钢针扎破,气势宣泄殆尽,很有负罪感的把钢精锅接过来看看,说出的话同样震撼;“轩哥,你不会让我为它赔命吧?”
“钢精锅能煮稀饭,你能干啥?”
“这倒也是,要不我到前面迈皋桥菜场找个补锅的,再把它敲回来怎样,垄共就喝了小半锅稀饭,你总不能让我给你买个新的吧。”
“那就麻利的去,我还指望中午靠它做饭呢。”
“轩哥别弄了,又不费几个钱,我去给您买个新的回来。”
哥俩正说着,许文豪中间插了一句嘴,罗轩神色不善的转过头来看着他,骂娘的心都有了;
依照少年人火爆的性子,再加上许文豪一贯煽阴风点鬼火,出门揸架不打起来才怪。
罗轩不愿意这个破事儿把自己再陷进去,也不愿意两个好兄弟因此陷进去,这能是一个钢精锅的事儿吗?
这些顾虑说不出口,罗轩只能借题发挥。
“文豪,你看我缺你一个买锅的钱吗,你特么啥也没弄清楚,就让我们兄弟替你去架场子,那个女孩到底咋回事儿,答应跟你做朋友没?”
“呃……这……”
许文豪被这一句话问的噎住了,迅即嘴硬的说道;“轩哥,邱燕艳和我虽然没有挑明说谈朋友,但我们俩一起去看过两次录像,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了,她肯定是喜欢我的,要不是赵三那个混蛋横插一杠子,燕艳早就是我的女朋友了。”
“也就是说,她现在不是你女朋友,是赵三的女朋友。”
“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的,你一厢情愿呗!”
连番逼问下,许文豪支支吾吾的编不出来了,白皙的立马脸庞涨红起来,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
“轩哥,小勇,我一直认为大家是兄弟会帮我,没想到你会向着外人,我文豪也不是软蛋孬种,更不是没有朋友,既然如此大家一拍两散好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扛,不用你们帮我出头。”
说完,怒气冲冲的就向外面走去。
赵勇神色焦急的看了看罗轩,一把拽住许文豪的手臂说道;“文豪你干什么,轩哥也没说不帮你,就是把事情问问清楚罢了,轩哥我说的对吧?”
罗轩神色淡定的站起来,施施然踱步走到许文豪的面前,眼睛盯着他,带着无言的压迫力。
“邱燕艳到底是不是你的女朋友,这个问题很重要,绝非可有可无。
如果是你的女朋友,我们帮你就是仗义出手。
道义上为自家兄弟站台那没说的,我罗轩绝对冲在第一个,小勇和老庄也不会缺屉子,做事到临头的怂货。
如果不是你的女朋友,而是人家赵三的女朋友,我们帮你算什么?
咱们哥几个不就成了为虎作帐的恶人了吗?
我们出手总要分个是非对错吧,电影里面的反派人物都是这样,强抢民女,棒打鸳鸯,这特么是人干的事儿吗?”
一番严厉的质问,顿时让小勇和老庄两个人回过味儿来,全都脸色不善的看着许文豪。
狗日的,差点被你带沟里去。
“姓许的,这到底特么的怎么回事儿?”
许文豪被三个人虎视眈眈的围着,不出所料的怂了;“轩哥,小勇,老庄,事情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向毛爷爷发誓,邱燕艳绝对更喜欢我,不信你们去问她。”
“行,今天非要把这事儿搞清楚不可,我们陪你一起去找邱燕艳,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
小勇虎彪彪的把这事儿全揽在身上,一把拽着许文豪就向外面走;“要是邱燕艳说喜欢你,甭管轩哥帮不帮你,我小勇绝对挺你,抢也要把她抢回来。”
罗轩眉头一皱,心想这糟心的事儿总得解决,当面说清楚也好,省得夹七夹八的纠缠不清,于是也跟着一起向门外走去。
老庄一个人留在最后,仰天长叹一声说道;“诶……谁知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别酸了,给我把锅带上。”
“哦,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