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机包最终还是被方吾仁挎在肩膀上,他步子很快,又不时放慢脚步,等我跟上他。
如果说这次采访有令人愉快的部分,那一定是我走进方吾仁办公室的那一刻。
他的办公室是柠檬香皂味。办公桌整整齐齐摆了一排海贼王的手办和一个没放照片的金边相框。
“喏,你低血糖喝一口蜂蜜水吧。”方医生端来一只白色的陶瓷咖啡杯,见我迟疑又补充到:“消过毒了。”
我不爱医院充满消毒水的味道,也不爱一次性杯子里漂着没泡开的茶叶。
方五仁从柜子里拿来一个抱枕说:“你靠一下吧,等你好了我们再开始,我有时间。”
我端着蜂蜜水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忽然想到了抱着蜂蜜罐暖呼呼的小熊维尼。
我休息了一会,调好相机,对方医生说:“我拍几张你的工作照,你自然一点就行。”
.....
采访很顺利,方吾仁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我甚至有点懊恼因为准备不够充分,所以很多问题需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问出来。
他好听的声音又出现了,是认真娓娓道来的轻声细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录音笔也因为内容太过丰富亮起了低电量警示灯,之前还在焦虑方吾仁太不靠谱,担心问不出令人满意的答案,所以一直绷着脸,而现在也跟着轻松起来了。
“加个微信吧,合作医院签约仪式的材料我就等你发给我了。”我拿出手机准备加上方医生的微信。
“你结婚了?”他指看着我微信头像问到。
我的头像是胡桃嘉子周岁时我们全家拍的写真。
“对啊,小孩都两岁了,你呢?”我忙着收拾东西随便答着。
“恩,结过。”
我停下来抬头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忽然大雾弥漫,我大概是说错话了。
“那个,方医生,那今天就到这吧,回头记得把材料发给我。”我匆匆告别,转头带上门的时候又看见那个没放照片的金边相框。
为什么离婚呢?大抵也才第一次见面,不是熟络到可以问出这句话来的关系。
我拿出手机翻了翻他的朋友圈,权限是仅显示半年内动态,然后一片空白,就像他的微信名字,长空。
我叹了一口气,嘴巴里还有蜂蜜水的甜味。
......
到家已经六点半,就要入夏的傍晚,还是明晃晃的。
胡屿已经开始做饭,胡桃嘉子在沙发上摆弄着她的洋娃娃。
“老婆,你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医生不好采访吧。”
胡屿作为电视台记者,常常在字里行间透入出他们画面记者的优越感,认为我们文字记者,凭这些单薄的文字和静止的照片是很难把一件事表达到位的。
我没有理他,抱起小胡桃亲热一番。
简单的晚餐过后,给小朋友洗澡,讲故事。之后才能短暂拥有几个小时自己的时间。
这个时间里我是希望胡屿不要粘着我的,他可以去玩游戏,看球赛,甚至出去找狐朋狗友喝上两杯,都是被允许的。而胡屿不是,他是满脑子只有工作、老婆、孩子的“好男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婚姻变的令人沮丧,又或许是从结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
“你先睡吧,我再整理一下今天的稿子。”我想打发胡屿走。
“我陪你吧,我还不困。”
“你去吧。”
胡屿看了我一眼,悻悻的回房间了。
我拿出录音笔整理今天和方医生的聊天音频,想到他还有材料要发给我,便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原来一个小时前方吾仁就把材料发来了。我心想他还挺敬业。
“不好意思我才看手机,辛苦了方医生。”
“怎么会有年轻人一个小时才看一趟手机。”方吾仁秒回。
“您就在这里等着数落我吧。”我脑海里闪现出方吾仁欠揍的脸,不禁皱了眉头。
“你的稿子写完发给我看看,我帮你找找有什么医学术语上的漏洞。”
这个方吾仁,明明是一番好意却一句话能把人噎死,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篇稿子写到无可挑剔。我拢了拢头发,准备沉下心看材料。
屏幕又亮了。
是方吾仁:“你想不想听歌?”
“听歌?”
“我刚录完,想听听意见。”
“你还真是一个不务正业的医生。”我打完这行字,点开了方吾仁发来的歌。
是没有名字的mp3文件。
他唱:
云儿吃掉月亮
咽下吞进梦里
装进我的梦中
把你变成秘密
耳边是方吾仁的声音,他好像一个迷宫,每个转弯你都迷惑又好奇,又不能控制的想要征服它想要走出去。
这是我认识这个男人的第一天,我竟然很想多了解他一点。
手机屏幕微微的光亮,方吾仁在那头问到:“好听吗?”
“嗯。”
我关掉电脑,关上手机,摸黑走到房间,深夜所有光都灭了,而我黯淡无光的人生里,仿佛亮起了一个小小角落。
这样的感觉在我心里慢慢清晰,是有些拥挤的电动车后座,还是消过毒的陶瓷杯,还是不正经的调侃打趣,还是他细腻的声音,我有点恍惚,这些,都是方吾仁啊。
我忽然拽紧了被子,大概是动作大到吵醒了胡屿,他转身抱紧我。
你看着他的脸朝他靠了靠,慢慢入睡了。
一觉醒过来,仍然会是一成不变的早晨八点半,要应付领导鼓励下属,也要努力做好胡屿的老婆,和小朋友的妈妈,以及胡好好的铲屎官。
而这会儿,所有的光都灭了。
包括我心里那个小小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