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青石板路依旧狭窄,两边的房子依旧整齐,刚刚粉刷过的墙面飘散出一股难闻的漆味,中午村子的道路上没什么人。
推开斑驳的大木门,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丛欢用力的嗅了嗅,压住了心里默然攀升的燥意。
陈放环屋看了看,这是一座老房子了,屋顶上的瓦片密如鱼鳞,周身白色的墙早已发黄发黑,不过屋子里的摆设很整齐,没有什么灰尘。
这里没什么烟火气息,像是多年都没什么人住,但干净的屋子能看出有人来打扫过的痕迹。
很陈旧了。
陈放看了眼丛欢,丛欢的神色很平静,但他能感觉到,她在刻意压着气息。
“丛欢。”
他试着叫她。
“这是我的家。”
她背对着他,头发柔顺的铺在肩头,南方的太阳真是毒,她的每根头发丝在太阳下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她转身回头,脸上有些许的笑意,看着陈放:“这是我的家。”
她的气息已经变得很柔和了。
她坐下,陈放也坐在她身边。
很老式的沙发了,硬邦邦的。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是被我爷爷带大的,”她的眼神环绕着这个房子,“我爷爷是名教师,他很好。”
“我想不出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在我眼里,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他在我心里的形象。”
“村子里的小孩都嘲笑我没有爸爸妈妈,然后都用这样那样的眼光来看我。”
“很多年了,我都快忘了,他们的眼神是有多么的不堪,你肯定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能吃人。”
“后来我离开了爷爷,爷爷也走了,我的身边再没有一个人了。”
她说完就看向了他,神色依旧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与她无关的经历。
陈放心里像是有密密麻麻的小虫爬过,啃噬着他,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或者是方式来说话。
他只是定定的望向她,不是同情,他知道,她最讨厌的是同情。
“为什么离开?”他哑着声音问她。
她眼神闪躲了两下,嘴唇紧抿,倏地又放松下来,轻声笑了一下,不带任何情感:“为什么?是啊?我也想问,为什么呢?”
她仰头看着天花板,看着上面因潮湿而生的各种青苔。
为什么总要生长,为什么就是扫不净呢?
陈放从兜里掏出了一盒烟,他此刻的烟瘾突然上来,抽出一根,火苗亮起,烟雾随之而来。
丛欢的目光转向他身上,眼尾勾了一下。
陈放会意,给了她一根,她叼在嘴里,身子往那边挪了挪,靠近他,向前微倾,和他正脸对上,他的烟对上她的烟,不到三秒钟,火苗传递。
丛欢笑了一下,身子坐正,眼里有摄人的东西。
她永远知道怎么撩人,这一点,陈放一直都清楚。
“你不是想问我这个纹身是怎么弄的吗?”她目光与他齐平,专注,“和你有关。”
陈放依旧没什么表情,就只是看着她,刚刚的气息交汇也没有激起一点点的欲望。
“我是自杀过,但是自杀未遂,知道吧,”她的脸上恢复了正常,眼神也飘到了正前方,用尽量平稳的语气,
“你体会过呼吸的时候都是疼的么?他们都说是我害死了我爷爷,说我忘恩负义,有了钱就忘了养我的人。”
“那段时光真的很黯淡,我的生活没有一点希望,多少束光都无法驱走。”
“所以我就没坚持住,或者说我不想坚持了,我一直都知道是我的原因,所以我就放弃了。”
“我从小就是生活在偏见与嘲笑中,他们都是坏人。书上总说生命的本质是干净而纯粹的,为什么现实不是这样?”
“有时候我又觉得他们是对的,就是我害死了爷爷,如果我没离开,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她的声线逐渐有些抖,仿佛同刚刚撩拨他的不是一个人。
她缓缓地看向陈放,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确实那样的无奈:
“陈放,我比你想象的要糟糕许多。”
他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所有人,我周围的一切,他们对我都是冷漠的,为什么他们还要说我自私刻薄呢?”
“不是我啊,他们都说是我,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要这样,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她说话越发的语无伦次起来,身体有明显的颤意,声音也是颤抖的。
陈放搭在她肩膀的手掌收紧,将她更紧的揽向自己:“我知道,不是你。”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她猛地站起来,眼睛盯向他,那里面是清晰可见的害怕与失望,“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你和他们一样对不对?”
丛欢不可预料的失控起来,她陷入在过去里了,一直都是。
“丛欢。”
陈放站起来,靠近她,想要平息她的情绪。
他伸手过去,想要触碰她,被她躲开。
“你和他们一样,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她摇着头,眼睛通红,眼里又恢复成了他刚见她时的漠然。
她是真的失控了。
“我知道,我了解你。”
陈放后悔了,他不该这么逼她的,他后悔了,此刻的心是如此的疼,像被绞过一样,刻骨的疼。
“不—”她朝他嘶喊,“你一点也不了解我,我只是在你的面前把所有的不好都收敛了,现在你都看见了,你知道了我的过去,你和他们一样。”
“他们都污蔑我,嘲笑我,孤立我,我永远都是一个人。我不明白,我没有错,有错的是他们,有病的是这个世界,为什么我要禁受这些,为什么我要吃药啊?”
她身子支撑不住了,缓缓地低下去,直到完全瘫在地上,双手逐渐抱住头,痛哭起来。
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这么失控,他也第一次深刻看见了最真实的丛欢。
她一直都是这样,无助孤独自卑,每天生活在痛苦里。
她的心里一直都是贫瘠的,贫瘠到连无人问津的野花也都会在这片土地上枯萎。
陈放也蹲下来,抱住她,拍着她的背,什么也没说。
她哭了很久,这样别扭的姿势他们也保持了许久。
哭的累了,她低声抽泣起来,鼻滴眼泪蹭了他一身。
她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眼睛是红肿的,她问他:“陈放,我一直都一无所有,是不是?”
他扶正她的脸,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她的耳后,然后看着她,眼里尽是柔情:“我一直都在,我会用力填满你心中的所有缝隙。”
他又接着说:“丛欢,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他的语气放的很轻,“我不管你的过去,所以,你的过去不影响我们的现在和未来。”
“你要记着,我会永远爱你。”
生活真是矛盾,它会给你清醒的一瞬间,却又总是给予你混浊的全部。
对丛欢而言,那清醒的瞬间就是陈放。
丛欢不哭了,一抽一抽的看着他。
她很不喜欢现在的自己,越来越矫情,越来越爱哭,这样狼狈的样子她怎么希望能让他看见。
她看见他眼里的柔情,那是只对着她一个人说的,真是动听。
阳光倾泻进整个屋子,陈旧的老房子此刻也熠熠生辉了起来。
他紧紧地抱住她,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屋子里太静了,彼此之间的呼吸在此刻清晰了起来。
烟头燃尽成灰,掉了一地,丛欢的情绪平复下来,逐渐又恢复成了原来清冷的眉眼。
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尽管有多抱怨它有多么不好,最后还是逃不掉。
这个世界一直都是这样,以为只要不面对,就可以永远逃避,殊不知生活总会给你回顾的理由,逼着你去正视你所不愿意的一切。
真理。
—
丛欢跟陈放在那里待了半天,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了。
“好好睡一觉。”
丛欢从车里下来,站在电梯口,看着陈放。
陈放揉了揉她的头,在她的额头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上去吧。”
丛欢还是看着他,陈放懂了丛欢眼里的意思,笑了笑,声音低沉有力。
“明天要回局里,今晚要回我妈那里。”
丛欢微微点了头,努了努嘴:“那我走了。”
“你怎么这么别扭?”陈放嘴角噙着笑意,将她揽到自己怀里,下巴在她的头顶蹭了蹭。
丛欢拿手臂杵了他一下:“你才别扭。”
这真是一个幼稚的行为。
陈放有些忍俊不禁,脸向下探,直到嘴唇触碰到她的,吻她。
丛欢也环住了他的腰,回应着他。
唇齿交流,他们吻得的认真。
月色真是诱人。
这个吻持续了持续了五秒钟,丛欢喘着气,脸有些红。
“走了。”
她没看他,直接转身就走了,背后传来陈放低沉的笑声。
真是窘。
丛欢开了门,客厅里开着灯。
她换好鞋,朝着沙发走过去,轻嗤了一声。
“不速之客,我说的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