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携月猝不及防的被拉开了衣袖，来不及遮掩，掩盖的伤口全都狰狞的显露出来。

白色的纱布，从手肘一直向下缠绕到手腕上方。因为林长安等人的突然到来，纱布包扎的有些凌乱，露出了点点血迹，看着可怜又可笑。

“小姐……”

携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反复几次，也只吐出了两个字，带着恳求，也带着痛苦。

林长安抬头看了她一眼，强硬的把她摁在床上，让她坐好，迅速的拆开了凌乱的纱布。

“小姐，不要……求求你了……”携月哽咽着低声哀求，红了眼眶，落下泪来，“小姐，别看了……求你……”

少女的手臂，白皙瘦弱，大大小小十数条伤疤盘桓其上，有的已经落了痂，有的刚刚才结痂。最新的那道伤，还在往外渗着血。歪歪扭扭的刀疤，交错着，狰狞又丑陋。

“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伤害你自己？”

林长安的眼眶也红了，是心疼，是怜惜。

“小姐，奴婢求你了……”携月哭的不能自已，浑身都在颤抖，挣扎着想抽回手，想把自己藏起来，“不要问了，求你了……”

林长安咬着牙，压低了声音：“是为了品暇，对不对？”

携月愣住了，脸色一下变得惨白，眼睛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林长安一惊，连忙派人去请大夫。

“这位小姐是因为长时间的郁结于心，再加上大量失血导致的体虚，才会由于一时的情绪激动而晕倒。”老大夫草草写了张方子，“喝药是辅助，心病还要心药医。”

“现在的孩子，怎么满脑子的心事呢？唉，老咯……”

送走了大夫，林长安坐在床边看着携月惨白的脸，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恐惧。

“小姐。”

七九走到了林长安身后，只有十二三岁的脸上带着超出年龄的成熟稳重。

“七九，你说，爱一个人怎么会让人变得这么卑微又……凄惨？”

林长安觉得自己的声音飘在云端上，抓不住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无端心慌。

七九勾起嘴角，一种柔和的情绪蔓延开，让他只是清秀的容貌看着艳丽的几分。

“因为那是一种你自愿喝下的毒药，你快乐，也痛苦，那是快乐的代价。”

“我们自甘自贱，却又舍不得。”

“像是饮鸩止渴吧。”

林长安愣愣地看着七九，好像从他的眼里看见了一种极致的柔情，又像是一种深沉的怀念。

“感情，最好的是两情相约，两不相干次之，相思孤苦最是下等。”

七九的目光落在了携月的脸上，努力勾起了嘴角，笑得苦涩。

“我和携月姑娘的感情，都是最最下等的，相思着不该相思之人，岂止是世俗不容，我们自己也觉得……”

七九敛下眼帘，遮住满心狼狈仓惶。

“觉得恶心。”

林长安不明白，感情的事怎么也能分的出上中下等来，看着七九脸上的表情，却又问不出口，只能沉默。

把携月交给七九照顾后，林长安走到院子里。

敛雨在教几个年长的嬷嬷梳髻，圆圆的小脸难得板着，带上了严肃的情绪。双方时不时讨论一番，气氛热烈。

林长宁带着两个小伙伴耐着性子在一边钓鱼，用柳枝随意的拍打着水面，带起涟漪阵阵，惊的鱼儿四散。

林长安一下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便坐在不远处的回廊下和09聊天。

「09，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根据有关科学调查，最基本的一种爱情物质称为phenylethylamine，简称PEA 。无论是何种类型的爱情，都是PEA累计的结果。在PEA的作用下，人类的呼吸和心跳都会加快，手心出汗，颜面发红，瞳孔放大。符合以上条件的就是爱情。

「皮意诶（PEA）？那是什么？」

——苯基乙胺，一种化学物质，会由人体内部特定器官产生。

「产生了一定量的这个就是爱情了吗？」

——科学分析是这样的。

感情也只是一种身体里的物质分泌而已吗？

林长安沉默不语，看着远处的浮云发呆，把整个人都放空了。像是抽出了魂魄，放在了云端，随风飘着，自在，没有归处。

烦的很，怎么重来一次，反倒更乱了。

“小姐，青先生来了。”携雪带着林云青寻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二十出头的样子，留着络腮胡，有些粗犷。样貌平平，但却有一种让人心安的稳重气质。

“这是楚啸，我的至交好友。这是林长安小姐，我的学生。”林云青为两人做了介绍，“长安，今天我带楚啸来就是为了和你商量那件事的。”

林长安眯了眯眼，楚啸？好像是林云青后来的丈夫。

「09，查一下，给我结果。」

三人在附近的亭子里相对而坐。

——人没问题，可用。

“楚……大侠，先生应该和你说过这次的事情了，你有什么想法？”

楚啸喝茶也不细品，只是牛饮，一口饮尽。

“叫我楚大哥就好了，算不得什么大侠。”楚啸的身上带着一股子江湖人不拘礼节的洒脱气质，笑的豪放，“这次的事，我帮你！”

林长安为他续了一杯，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楚大哥，对我的计划有所了解吗？”

“这个……”楚啸看了林云青一眼，脸有些红，“阿青同我说的时候，没听进去。”

林云青娇嗔的斜了他一眼，楚啸只嘿嘿的憨笑着。

林长安挑了挑眉，没有介意，重新给他讲了一遍。

“……就是这样。”林长安抿了口茶，“这次的事情分布极广，所以想要一举端下，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楚啸也收起了脸上的笑，露出了严肃的表情：“这次的事情要的人手太多，我一下找不齐，可能需要点时间。”

“无妨，我们林家愿意提供报酬，暗中招募义士仁人参与。”林长安起身行礼，“只是其中周旋还需要楚大哥多多照应。”

楚啸应下了。

送走林云青和楚啸后，对人口贩卖产业的调查就正式的全面铺开了。

这几天的调查任务让许一尧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没到庄子里来过。这让七九有些庆幸，也感到无言的失落。

品暇倒是叫人捎了几次话来，每次携月都是默默地听完，然后醉的更久一些。

自从上次携月晕倒过后，林长安就没有再过问她关于品暇的事情。她和七九的关系倒亲近了不少，两人常在一起饮酒。

在七九的帮助下，携月的情况好转了一些，但却开始饮酒浇愁。

林长安想劝，却被七九制止了。

“让她喝吧，喝醉了，心里也就舒服了。”

携月一到傍晚就避开众人，独自饮酒，醉倒了就在凉亭里睡一晚上，早上起来再去梳洗。有时被七九撞见，两人就一起喝上几杯，七九会把喝醉的携月牵回房间，照顾她洗漱休息。

日子一长，关于两人的流言就传遍了整个庄子。

林长安问过，要不要制止下人之间乱嚼舌根，两人都拒绝了。

“我们相互取暖，挺好的。就这样吧，挺好的。”

携月的身子慢慢恢复，林长安也渐渐放下心来。

携雪则被林长安派到了薛玉晚身边，盯着三个孩子玩闹和休息。

寻木的字也已经识得七七八八，常用的那几个字已经学会了，只是写的还有些歪歪扭扭的。

寻絮则被林长安留在了身边，辅助自己设计新的服饰样式。

“寻絮，你看，这个样式，在京都可有出现过？”

“寻絮，京都的女子好像都爱艳色是吧？”

“……”

寻絮也不烦，一点一点的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林长安，辅助她修改衣稿。

“小姐，这个该用嫩粉色呀！”

携月路过时，看见两人在修改稿子，忍不住指出了不对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不是果酒喝的多了，携月的身上也带着一股果香味，微甜带酸。

林长安抽了抽鼻子，小手一挥，把稿子上色修改的工作都交给了携月，自己偷出空闲来，和三个小家伙一起胡闹。

而携月却是被这些细碎的事情缠的脚不沾地，再没时间醉酒了。

庄子里的生活悠悠然的运转着，时间的流逝也变快了似的，一转眼又过去了几天，晚荷都已凋敝，蝉鸣也逐渐止歇。

日子好似一成不变的慢慢走过去，直到一个午后，小庄子迎来了林夫人和来接薛玉晚的薛夫人。

“长安，阿宁……”薛玉晚看着姐弟两个，眼眶红红的。

林长安抱了抱这个正在一步步走出伤害的小姑娘，给她一些微微的温暖。

林长宁看着即将离去的小伙伴，也有些哭鼻子了。

“玉晚姐姐，你等着，等我学会了武功，能够保护你了，我就带你去玩，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

薛玉晚噙着泪，点了点头，跟着薛夫人离开了庄子。

“长安，关于调查那个人口贩子的事，长平已经和薛老爷子商定好了，没什么问题，继续推进就好。”

林夫人和林长安简单讲了一下事情的进展后，就带着林长宁和小茶回去了。

林长安还要就在这里继续跟进衣稿的修改和嬷嬷们的学习情况，铺子的改进容不下一点差错。

“携月？”

林夫人离开后，携月就想卸去了一身的气力，疲惫的坐在小桌旁。

“七九，我想喝酒了。”

七九微微一笑，给她斟了杯果茶：“你还要帮小姐办事，不能醉。”

“是啊，不能醉。”携月苦笑着，将果茶一饮而尽，转身进了专门用于画稿的小屋，落下了门栓。

看着紧闭的房门，七九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端着茶准备离开，却意外发现品暇正站在不远处紧盯着他。七九愣了一下，没说什么，朝她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之后，品暇大概是没有见到携月，匆匆离开了。

想到计划又往前推进了一步，林长安的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一点，一夜好梦。

“小姐。”

林长安刚刚起床梳洗好，就看见了守在门外的七九。他的眼睛里有些红血丝，眼底带着青黑，看着有些疲惫。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七九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携月，她闹了一个晚上，刚刚睡下。”

林长安皱起了眉头，有些担心：“她怎么了？”

“昨天品暇单独找过她。”

“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七九叹了口气，觉得整个人都提不起力气，疲惫的厉害。

林长安皱着眉，有些放心不下，就派人回林府去打听一下消息。

简单的和林长安讲了讲情况后，七九就回了自己的屋子，褪去外袍打算好好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刚一躺下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你……”

七九惊讶的看着搂住自己的许一尧，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比较好，更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不是应该挣开这个怀抱。

有点舍不得……

许一尧把头埋在七九的肩头，发出不明意味的喟叹，搂着他的手又紧了些。

“我好困啊，这几天忙的都没睡觉，你陪我睡会儿……”

七九没有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藏不住声音里的哽咽，也藏不住满心的倾慕。背对着许一尧，蜷起身子，慢慢合上了眼，也合上了鲜血横流的心门。

耳边的呼吸声变得缓慢悠长，许一尧松开手，看着怀里七九，只觉得他比自己前几天偷看时还要清瘦。

一个吻，落在发梢，很轻很轻，像是一阵暖风拂过，新叶摇晃。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