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点头:“这诗不错,行了,东西你也还了,退下吧。”
钱明月行一礼,转身离开,群臣忍不住侧目看她。
以前对钱明月即将执掌大梁政权多有不满,可在这紧要关头,帝后婚事就这样轻易退了,他们才意识到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约束帝王、制衡徐家了。
今日是马家灭门,监察御史廷杖,来日呢?这婚事,退不得。
谢傅詹说:“钱姑娘如此,是陷圣人与不忠不孝之地啊。”
大理寺卿张毅铎说:“姑娘既然已经承诺先帝,怎么能背信弃义,轻易退婚呢。”
你们若是求我,我还有可能走慢点儿!竟然还指责我!哼!钱明月懒得理他们,快步离了奉天门。
“无官无责,真是一身轻啊!”
小皇帝盯着她的背景看了一会儿,喊道:“站住!朕问你,退婚后可还要再嫁?”
钱明月转身:“民女不曾嫁过,何来再嫁之说。”
“朕是说你还要嫁人?”
“民女正青春,当然要嫁。”
小皇帝腾地站起来:“朕不准!朕不要的,也不准别人要。”
“朕不准有人标榜娶了朕昔日的未婚妻,你要削发为尼去!朕让人给你专门建个庵堂,也算仁至义尽了。”
钱明月面色冰冷,屈膝行礼:“是,民女谨遵圣人旨意。”
小皇帝摆手:“退下吧。”
钱明月走出奉天门,过了金水桥,眼看要离宫去。
小皇帝把玩着戒尺很开心地说:“真漂亮啊,朕喜欢。”
林长年豁出去了,笑道:“圣人如何能笑得出来!钱氏女宁可韶华出家也不愿意嫁您啊!”
激将,对于心智不成熟的小屁孩别提多管用了。
小皇帝冷脸:“你说什么!”
林长年道:“男子汉大丈夫被女人嫌弃退了婚,这便是在民间也是极其羞耻的。圣人竟然连羞耻都不知道吗?”
小皇帝勃然大怒:“去,将钱明月给朕叫回来。”
群臣终于松了口气,多亏林长年冒着欺君罔上的大罪激得圣人留下钱明月。
钱明月一脸倨傲倔强地慢慢走回来,沉默地行跪拜礼。
小皇帝道:“钱明月,你给朕赔礼道歉,说不该退婚,你就不用出家了。”
钱明月跪在地上说:“民女不悔。”
小皇帝生气地威胁:“你再说!”
“不悔便是不悔。”
“行啊,朕算是看明白了,朕这个皇帝,是谁都能顶撞的,不给你们看看什么是天家威仪,你们都不把朕放眼里。”
小皇帝愤怒至极,咆哮:“拖出去,廷杖一百。”
钱时重跪下:“圣人,廷杖一百会将人活活打死啊!您与小女不过是有些儿女婚事上的矛盾,何至于此啊!”
钱明月有些意外地看了钱时重一眼,说:“打一百棍子多累,民女自己了断便是。”
倔嗒嗒地走出群臣列班,突然猛地撞向御门卫士。
卫士下意识地躲,钱明月便拔了他腰间悬挂的绣春刀,往自己脖子砍去。
另一个卫士拿长缨枪去挡,坚硬的黄花梨木枪杆被削断,这一刀要是砍在脖子上,哪里还会有命在。
钱明月的刀被那卫士夺回去。
群臣被她的决绝劲头震撼住,一时间摸不清她是以退为进,还是宁死也要退婚,竟不知该如何劝。
谢文通走出朝班,痛心地道:“勿得胡闹。”又走向奉天门,跪下道,“教不严,师之惰。臣有罪,没有教育好她。”
小皇帝目瞪口呆,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好一会儿才颤声说:“想死在哪里不能死,跑到御门闹什么!把朝会当菜市场吗?谢文通,你教出来的好徒弟!你该当何罪!”
钱明月转身跪下:“此事与旁人何干。”
“你闭嘴吧!”小皇帝气呼呼地说,“朕不想听你说话。谢文通,你说。”
谢文通说:“京城流言纷纷,非心性坚定者不能保持本心。钱二姑娘自幼娇生惯养,从未受过如此多诽谤侮辱,失了心性。”
“因几句流言就产生退意,钱二姑娘不堪大任,当不起太宗武皇帝的重托,圣人不妨取消婚约,另聘贤良。”
小皇帝听愣了,竟然连钱明月的师父也不支持他们成婚吗?末了,傲然说:“朕处理政务得心应手,才不需要妇人插手。”
谢文通会心一笑,明月,你的前途远没有那么晦暗。
小皇帝下了御门,走到钱明月面前。
钱明月叩首:“求圣人放民女一条生路。”
“你站起来,看着朕,告诉朕你宁死宁出家也不愿意嫁给朕。”
“民女不敢。”
“这是朕的命令。”
钱明月缓缓起身,对上小皇帝红红的眼眶,整个人呆若木鸡!他,他……是他!
枫林遇到的少年,叫什么来着?
钱明月愤怒:你不是说你不是太子吗?骗我!
小皇帝噘嘴,缩缩脖子:朕知道错了嘛。
“你因为京城人几句嘲讽的话,就寻死觅活要退婚,朕能退吗?”
“外面都说朕昏聩无能,朕不是不知道;朕的旨意没有一个人听,动不动就跪在御门哭,再不然就要撞柱死,这个皇帝朕也做得烦透了,朕能不能退?!”
群臣忙跪下请罪:“臣等罪该万死。”
小皇帝负气:“你们在宗室找个你们想要的皇帝,朕禅位算了。”
钱明月也跪下:“圣人,莫闹脾气。”
“叫朕不要闹脾气,你不是闹得很欢。”小皇帝气哼哼地说,“都起来吧,朕不喜欢看你们的帽子。”
又对钱明月说:“如果你还要退婚,就转身走,不退婚,就跪下跟朕赔罪,朕会将宝玺和戒尺还给你,并命令礼部着手准备大婚事宜。”
明月,别走,与朕共患难好不好?
朕本怕你进宫后受制于人……对不起,朕思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他话说得很有帝王威严,钱明月看到的却是一张充满委屈与渴慕的脸,满脸的孺慕让她觉得这是自己的小弟弟,被人欺负了来找自己帮忙。
这是一个被一群老头子搞得焦头烂额的小孩子,生父早逝,继母不慈,宫中孤苦无依。
钱明月后退几步,在群臣提起心来的时候,在谢文通以为她要转身走的时候,跪下:“民女有罪,不该将自己受的委屈闹到朝堂上来。”
小皇帝笑道:“这才像话,天下谁人不委屈,都跟朕闹,朕禅位出家算了。来,宝玺戒尺还给你,皇考赐你的权力依旧。”
钱明月不抬手:“这戒尺可能惩治奸臣?”
徐平成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正要阻止,就听小皇帝嗤笑:“你这不是废话,这戒尺朕都打得,难道群臣反倒打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