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丛云，你的审查结束了，审查组的领导要见你。”

石丛云皱着眉头，把手上的书放到床头柜上，从床上坐起身，然后用手揉了揉脸，才走到洗盆架旁，用毛巾擦了把脸，稍微整理了下头发，才跟来人来到审查办公室，里面做了二个人，组长和副组长。

副组长先打了个官腔，然后告诉石丛云，他被党内记大过处分，留党查看三年，开除出厂，工作关系调回轻工局，暂时回去写悔过资料，工作另行通知。

当这些说完，组长就挥挥手让副组长走了，然后丢了一根烟给石丛云，待两人都抽了两口，才开口说话：“老石，你这事办的太莽了，心太急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通过党委会，自己就办了。”

石丛云叹口气了口气，又抽了口烟，然后才看着组长说：“你觉得走程序能办的了吗？”

然后又说，“是唐继安搞得我？”

组长看了他一眼，用手点了点烟灰，说：“不是，是香港的律师事务所发的公函。”

石丛云瞪大眼睛脱口骂道：“莫得，那家伙骗了老子。”

“你知道就好，那些逃到香港去的没有是几个好东西。那个人我们还在调查中，不过多半不了了之了，毕竟去香港的费用太高了。”

“哎，”石丛云又叹了口气。

“还有你在棉纺厂的房子估计得退掉了，工业局在城东租的公寓楼，你们家先搬到那去吧，这是钥匙。”

石丛云有些疑惑的接过来。

“你要感谢一个人，”组长抽了口烟继续说，“是市委林秘书长，他去找的童市长，谈了一个下午，市长才松的口，据说把他十几年调查的心血交给了老童，这套房子也是他亲自安排的。”

石丛云有些怔怔看着组长。

“还有不久，林秘书长就会变成林县高官，调到K县任代书记兼县长。”

石丛云有些不知所措了，当他走出劳改农场大门，看见老婆正站在门口焦急的张望，眼睛一下湿了。

在经过一番折腾以后，石丛云终于坐在三楼小公寓的沙发上，虽然这里比以前小些，但是三室两厅的空间完全够用了，在摆脱了原来平房的蚂蚁老鼠之后，公共厕所没有淋浴间的尴尬后，这里显然更好。

跟老婆打了声招呼后，提着茶几上的两瓶内供茅台，石丛云就直奔市委家属院。

傍晚暑气未消，骑车的石丛云有些汗流浃背，看着打开院门的老林，也是有些怔神，原来老林正穿着白色的背心正在用毛巾擦头。老林也怔了一下，然后就哈的笑出声来。

“原来是老石呀，快进来。”老林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把石丛云让进来，“开了一下午会，开的头昏脑涨，刚洗个头，清醒一下，你先坐，我给你倒杯茶。”

石丛云感觉来得有些唐突了，不过还是笑道：“还是来得巧，不然哪能看到林大秘美人出浴。”

“今天来谢谢你，不是你，我可能就要半辈子改造了。”

老林端了一大壶凉茶过来，身上也套了件居家穿的T恤，然后看见了茶几上的酒，立刻笑着说：“呦，茅台，老石这是把拿家底出来了呀！”然后对楼上喊道：“瞳瞳，给你同学，那个薛平笙打个电话，让他请他爷爷过来，随便弄几斤小龙虾，就说他爷爷让我请的人来了。”

在石丛云正疑惑的时候，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孩就咚咚咚地从楼上跑下来，看见就立刻打招呼说：“石叔叔好。”

石丛云也立刻回应，然后对老林说：“几年没见，瞳瞳真长成大姑娘了，比当年他妈妈还漂亮，老林你可要看好了，别轻易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老林一边摇摇头说：“孩大不由娘，我这个女儿自个主意正在呢，也好，不用我操太大的心。”一边给石丛云到茶水。

石丛云边乐乐呵呵地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然后说：“成绩还好吧。”

老林得意的说：“还行吧，中考全校第二，进了一高。”

石丛云立刻呛了口水，咳嗽罢，说：“你这真行！”

那边林瞳已经拿起电话了：“喂，薛平笙吗？”

“嗯，是我，林瞳吗？”

“是，我爸爸让我跟你说，薛老请的石丛云来我家了，让你请你爷爷到我家来吃饭，还要带些小龙虾来。”

“石丛云出来了，好的，我就去请我爷爷，嗯，小龙虾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林瞳瞥了一眼坐在一边的老林说：“你看着办，就这样了，我挂了啊，再见。”

“好，一会见。”薛平笙挂了电话，立刻又打给爷爷。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就开进了家属院，小薛提着四兜龙虾就和薛老下了车，薛老还不忘给司机说句：“不要等了，先回去。”看着车走了，才跟小薛走进老林家。

刚进院门，林瞳就近前扶住薛老甜甜地问了句：“薛爷爷好。”却没搭理小薛。小薛也是径直去了厨房，对在里面忙活的林瞳妈妈说：“阿姨，有大点的盆吗？”

林瞳妈妈回头笑着说：“在吊柜里面有，先涮一下再倒进去。”

两人就在里面继续忙碌起来。

老林和老石这才从客厅里出来，上去迎接薛老。

石丛云更是上前想去扶，薛老挥挥手说：“我还年轻，走得动。你这次犯得错误太大了，无组织无纪律，擅自做主，给厂里带来多大损失。小林为你的事多尽心，从上到下都梳理了一边，不然你还能坐在这儿喝茶。”

“你们都是我看着从小长到大的，心思都是好的，都想造福一方，做出一番事业，但是既然加入了组织，就要按组织纪律办事，凡事要多沟通，组织不是要阻挠你们办事，组织沟通到位了，大家理解你了，才会帮你做好，才会保护你，让你发挥更大的力量，更全面的完善你做得事，独木不成林，单丝不成线。知道了吗？”

石丛云自然不敢犟嘴，老林也只是看着乐呵。

这时林瞳妈妈走了过来解围说：“菜都做好了，薛叔叔边吃边聊呗。”

薛老回头笑笑，连说：“好，好。”

林瞳也在一边扶起薛老，几人都走进餐厅，看见小薛还在摆碗筷。

几人都把薛老拥往上座，然后老林据右，老石据左，把林瞳和小薛挤到下座，刚好坐到一块。

老林把老石带来的茅台打开，斟上了酒，小薛和林瞳只拿汽水充数，大家说笑间喝了几杯，石丛云便起身端起门前杯来，敬薛老说：“薛叔，我先敬您一杯酒，是您在我出事后一直照顾我，操心我的事，农场的同志都告诉我了，我知道厂里的事我做的太离谱了，偏信了不该信的人的话，给厂里和国家带来巨大的损失，我今后一定要三思后行，多和组织沟通思想。”然后一饮而尽。

薛老对石丛云按按手，说：“坐下坐下，”然后喝了杯里的酒，继续说：“我不是代表组织和你谈话，只是有感而发说的。我这个人没什么太大追求，起先因为RB人在我们国家烧杀抢掠，而和老师同学一起参加游击队搞抗日，期间有很多的老师和同学都牺牲了，RB人来劝降过，刮民党来收编过，我们都没加入，一直都坚持自己的旗帜，直到红星党来指导我们，我才加入新四军，为什么？你们知道吗？”

薛老看来一圈众人，大家都看着他没有开口接话，他就继续说：“前些天，我的小孙子给我写了份报告，介绍泰罗制和现代公司管理，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个组织管理问题。这个泰罗制其实是原来我们学过的《工厂适用学理管理法》，里面的作者叫戴乐尔，大约就是这个泰罗。这个里面讲分工，讲定制，讲定量，合作完成。我们当时搞队伍就是按这个搞得。刮民党的人来了，看不惯我们搞这个，我们也看不惯他们搞那个任人唯亲。红星党来了，觉得我们队伍搞得挺好，不过对我们改进一下，加入了组织讨论一项，我们也挺欢迎，最后就加入了，本来想加入八路，可是南边只有新四军，只能加入新四军了。”

大家听了都哈哈一笑，继续看着薛老讲话。

“现在我再回头去看，这个泰罗制，发现，美国，苏联，中国红星党都在用，就是用法不同。但都成功了，美国在基层，在工厂里用，于是美国成了工业最强的国家，他的生产能力可以同时打两个国家，能用东西堆死他们。苏联用这个管理国家，搞了计划经济，结果国家一日千里，从一个落后国变成谁也惹不起。我们用这个建设队伍，把敌人都撵跑了。但是我们和美国人不同的是，美国人讲究发挥人的潜能，说的难听一点就是压榨最后一点力量到生产里来。而我们讲究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所以我们的队伍时时刻刻要学习，好让人都增加认识，来增强能力，发挥更大的能力。”

“主席对这个问题看得很清楚，他的言论你们也清楚，都背得滚瓜烂熟嘛，不然买不了东西。”薛老笑一下。

大家也都跟着哈哈一笑。

“他讲这个问题时说了三点，一是调查研究，二是从群众来到群众中去，三是凡事都要讲纪律。”

“我们讲辩证唯物，就是看东西要看从前，看现在，看未来。看从前和现在，就要调查研究，要到群众里，把前因后果弄清，在从群众交心的沟通里，找到需求，抓住要点，你就能看到未来。然后认真规划每一个步骤，细化每个措施，定量每个任务，做好工作中每个阶段每个环节的反馈，抓好制度，抓好纪律，你就能干好工作。”

“我这个人不理解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这么高深的理论，就知道，咱们讲好做好这三点，再不停地学习新知识，咱们做事情就容易，反之就难。”

“丛云呀，我看着你从小长到大，我知道你心中有抱负，自从承包棉纺厂后，一想搞好厂子，给工人造福，给国家盈利。所以出事后，我才托人照顾你，不能让这么好的孩子给毁了。可是咱们做事的方式方法不对，就会南辕北辙。”

“你在厂里是一把手，首先就要把厂里的各种关系梳理好，通过组织学习，让工人和管理层把意识都统一到工作上来，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隐瞒不报，那么多问题看不见。然后产生那么多不信任，而去信任外人，作出错误判断，酿成这么大的后果。”

“你现在还没什么事情做吧，先到我这帮帮忙，我这里太缺人，我年纪大了，身体也不能东奔西跑了，你就帮我跑一跑，给我这厂里的职工弄些活干。”

石丛云眼睛有些红红的，又端起酒杯说：“薛叔，我听你的，我明天就去给您帮忙。”

“好好，咱们爷俩一起努力还是能做出一些成绩来的。”薛老哈哈道，也端起杯子，一旁倒酒的老林也连忙端杯说：“你们可不能把我抛过墙呀。”

大家都哈哈大笑。夜晚似乎悄然而来，凉风阵阵入席，秋桂就在风中默默含香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