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队兵,二十多人,手里拿着长矛大刀。为首的一个絮着个小胡子,骑着一匹瘦马。
眼见没人应声,这位“将军”有些不快,摆了摆手,那些当兵的就挨家挨户搜,把所有人赶到了村口,小绅儿和陈叔也没例外。
接着便有人贴了张告示在歪脖树上,村民们大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只好有人读给大家听,原来说是什么边境不稳,胡人来犯,又被杀了多少多少人,抢了多少多少地,所以这朝廷又下令要招兵。这事儿隔三差五的就会冒出一次,大家都已麻木,谁闲得没事儿愿意去战场找死玩儿,要说什么保家卫国的,这人都饿死了一批又一批,谁又知道当今是哪个皇帝?
见大家都没反应,唯一骑马的官爷不乐意了,大手一挥,直接从十三到六十的的男子都抓走。当然也没人盘问你到底多大了,反正看着差不多能拿动武器的男丁都要抓。
这下村儿里可乱了起来,非但村儿里的,就连逃难过来的流民们也一起遭了殃。
陈叔更是没能例外。
小绅儿吓坏了,跑上去死命抓着陈叔的衣襟,可她一个弱女娃,怎么能反抗得了这帮当兵的?就连陈叔在他们面前也显得孱弱不堪,就这么被强行拉走了,还打伤了不少人。村里人本来就少,活着的也就三十几户人,男人就那么十几个,这下直接抓走了一大半,村子里哭声一片。
小绅儿也哭了许久,可是光哭不行,她知道自己肯定活不下去,于是急忙跑出了村子,沿着官兵们离开的方向追去,没带任何东西,也没任何东西可拿,唯独恋恋不舍的是树下她埋的那条草鱼,还没来得及吃,可惜了。
老远看到了官兵的队伍,小绅儿就这么偷偷的,不远不近的吊在队伍后面,一队人到了下午集结到了一处军营。
看着操场上这群比乞丐强不多少的壮丁村民们,为首的武将倒是没有什么表情,这样的事儿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没有训话,直接转身回了营帐,之后便开始给大家发馒头。
这下本来群情激愤的村民们,也消停了,先吃饱再说,他们有多久没吃到馒头了。
小绅儿老远在山坡上吞了口口水,她能看到陈叔在人群里。
陈叔吃了半个馒头,偷偷把另一半揣在了怀里。
“唉,我说,你们是哪个村儿的?”
“赵家村儿,你们呢?”
“我们是沈家庄的。”
“呦呵,沈家庄的人也被抓来了?你们庄里不是和县官老爷有亲戚么,怎么……”
“唉,别提了,现在打仗呢,我们那点亲戚关系也硬不过这帮当兵拿刀的啊。这次抓丁,根本就不是县里出人,哝,军里直接下的人。”
一帮人狼吞虎咽吃完,开始互相嘀咕起来。
“我们真要去打仗啊?”
“管他娘的,反正饿死也是死,还不如去打仗,死了也痛快,万一命好,杀得几个胡子,混个将军,那多威风。”
“做你的白日梦吧,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凑性,还杀胡子,我可听说那些胡子们个个青面獠牙,两丈多高,随便一划拉就死一片人。”
“说的好像你看到一样,要我说胡子也是人,不比谁多几个脑袋,砍了也会死,怕个球。话说回来怎么没人给咱们发兵器啊?”
“发兵器?呵呵,明天你就知道了。”
一群人被逐个登了记,没分营帐,都安排在马棚里。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无牵无挂认命想去打仗,更多人则是商议着怎么逃跑。
陈叔就在这伙人当中。
“打他娘球的仗,老子家里还有老母,我要死了,谁奉养?”一位相比下显得壮实的汉子愤然道。
“是啊,我走了,家里就一婆娘带着三个娃,没个活头。”一旁瘦弱的男子说道。
“呦呵,这年头你还能忙活出三个娃,怪不得你这皮骨肉瘦的。现在流民四起,保不齐哪天你那三个娃就让那些饿疯了的人抓去煮了吃。婆娘就更别指望喽……”另一位四十多的男子阴阳怪气道,也不知是嫉妒人家有婆娘有娃,还是怎么着。
“放你娘的屁,你家娃才让人吃了,老子特么……”
“唉唉,都别吵,哥几个要是都不想去打仗,我们就等晚上……”
小绅儿老远盯着军营的动静,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心中也有了些猜测。看来陈叔晚上是要逃走的,不然他也不用省下半个馒头。于是她便等着,等陈叔出了军营一起逃走,对了,还得回去把那条草鱼挖出来吃了。可这毕竟是军营,就在小绅儿心中定计的时候,被人从后面直接拎着脖颈提了起来。
“啊啊啊,谁啊,放我下来……”小绅儿挣扎着,可徒劳无功,没一会儿就被提到了军营里。
“放开我,放开我。”
“绅儿,丫头,丫头……”看到绅儿被一名小校抓了进来,还在商议对策的陈叔顿时红了眼冲了过来,可是跑到半路就被两名士兵架住。
“放开她,你们放开她,那是我家孩子。”陈叔大叫着。
“嗯?”抓着陈绅儿的壮汉皱着眉头,狐疑地打量了陈叔一眼,还是决定先上报了再说。
果然这阵闹腾,军营里出来了一位军官模样的人。
“怎么回事?”
“参见百夫长,卑职在附近巡逻,从西边山腰处发现这个小丫头,鬼鬼祟祟躲在树林中,疑是细作,便拿了回来请将军发落。”
“嗯?”这位百夫长皱着眉头看了看陈绅儿,又望了望远处焦急的陈叔。
“细作?这里离前线远隔数千里,你觉得胡人的细作能跑到这里?也不带点脑子,这事儿还要惊动将军,看他不赏你三十军棍。”没想到这百夫长倒是个明白人。
“那边那个,你过来。”百夫长指着远处被架住的陈叔说道。
陈叔被人架上前。
“你叫什么名字?”百夫长问。
“小民,陈五。”这真是陈叔的名字,年头乱,家里人没什么心思给孩子起什么正儿八百的名字,反正叫着能区分就差不多了,索性就按家里排行来起名。陈叔家里排行老五,前面四个兄姐都没活成。
“嗯。这丫头是你的女儿?”
“这……”陈叔为人比较憨厚,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实话讲。
“嗯?”百夫长见陈叔有些犹豫,不由起了疑心。
“是,我是来找我爹的。”不料小绅儿直接大叫道。
“啥?丫头,你……”陈叔做梦都想陈绅儿是自己的女儿啊,可奈何不是,他觉得老天对他已经不薄了,能把绅儿送到他身边,随他个姓已经是天大的恩义了。就为了这,当年陈叔还在家里摆了供,和绅儿那可能早已隔了阴阳的,不知名的爹拜了把子。
“爹,爹……”陈绅儿拼了命的叫着。只见陈叔老泪纵横,哽咽着,答应着。
不过这出戏,百夫长倒是看不懂。他也没那么多恻隐之心,无非就是想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再看情况做安排罢了。
“你们两个,行了,当这是什么地方,在这儿认什么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百夫长不耐烦问道。
“大人,这丫头是小时候我从江里捞上来的,一直当闺女养活大,这不我被人抓……招来当兵,丫头这才偷偷跟来,绝不是胡子的奸细啊。”陈叔跪下解释道。
“这样。”百夫长眯了眯眼睛,倒也不疑陈叔撒谎,不过他在考虑这事儿怎么处理。军营里不可能留下这么个女娃,招新未稳军心更不可能杀了她。就这么放了吧,这女娃儿一直跟着队伍也不是个办法。
“大人,求大人开恩啊,请你放……放……”说着,陈叔便昏死了过去。本来陈叔就病得厉害,折腾了这一天,看样撑不住了。
“爹,爹……”小绅儿哭叫着。
眼看四周新招的人都在一旁眼巴巴看着,百夫长只能叫人扶着陈叔去见军医。
“韶大夫,这人……”见了军医,提陈叔把了下脉。
“这人病得厉害,估计撑不了多久。”其实这军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也是乡间一个野郎中,认识点草药,当初也是为了口饭,从了军,久而久之对处理些刀伤外伤还有点经验,可真要给人瞧病,哪里懂得,只得信口胡说。反正军营里医不好死人也怪不到他头上。
“什么?大夫,大夫求你了,救救我爹,我,我给您当牛做马,我给您洗衣做饭,救救我爹吧。”小绅儿哪里晓得那么多,本来在村儿里根本就没个郎中,去县里又瞧不起病。眼下这军营里没想到还有个大夫,所以不管不顾,跪地就磕头求救。
“唉,晦气,把这父女逐出军营吧。”百夫长嘟囔着。
就在这时陈叔突然咳嗽了两声,醒了过来。
“嗯……别动,待我瞧瞧。”韶大军医一点儿都没被打了脸的害臊,上前去装模作样的又把了把脉。
“咦,嘶……唉……”韶大夫长吁短叹的,弄得小绅儿这心理七上八下。
“大夫,你就直说,这人还能活多久。”百夫长问道。
“这个这个……我便费点力气,保他七日性命吧。”韶大夫背对着百夫长,看不清他的表情。
“七日?够了,三日后上面下来查丁,反正能帮将军先把这事儿应付过去就是,之后死活看他自己造化吧。”说着便看向小绅儿。
“大人,求求你,求求你让我留下来照顾我爹吧。”绅儿连忙磕头求道。
“大夫,你看这……”百夫长有些不好拿捏。
“就让她留在这儿吧,过几天要是这人死了,上边不是还有点儿抚恤金么,回头找两个人替这丫头把人埋了,抚恤金便给兄弟几个拿了喝酒便是。要是这家伙命大没死,这丫头先跟着我这儿,替我照顾下伤员也当多个帮手。”没想到这韶大夫倒是开口帮了腔。
“既然韶大夫开口,那便如此安排,回头将军盘问下来……”
“盘问下来,就如我说便可,我会给你作证的。”
“那便好,那便好。”说着这百夫长便叫人把陈叔又架走了,这可没有什么休养一说。而小绅儿则是对着韶大夫千恩万谢。反正能多活一天,能跟着陈叔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