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陈白白带着陈绅儿和翠屏来到了约定的地点。魏慧文等人老早便等在了这里,萧美华架着一辆马车,停在山路旁。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莫公公则没有出现。
“慧文姨娘,华姨娘……”陈绅儿刚想跑过去,便被陈白白拦下。
“邀月稍安勿躁。”萧美华安抚了一声。
“让两位久等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莫公公的声音在这午夜深山中显得格外恐怖,让人毛骨悚然,翠屏下意识地抓住了陈白白的手臂,让陈白白有些尴尬,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
“莫前辈,乃是江湖成名已久的前辈高人,晚辈们多等些时候,也是应该的。”马车中传出了魏慧文的声音。
这才从山路转角处,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向众人缓缓走来,这和陈绅儿脑海中想像得那些高来高去的高手形象有很大出入。
虽然不是第一次和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有交集,但陈绅儿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莫公公,尽管夜色昏暗,但对习武之人来说,自然要比常人看得清晰,何况马车上还掌着灯笼。这位莫公公要比想像中显得年轻,看上去最多四十几岁的样子,要不是知道他的身份,谁也不会把他和三十年多年前江湖上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莫无问联系在一起。
“你这丫头倒是好胆色,居然只有你们二人前来。”看来莫公公姗姗来迟,不是没有原因的。
“莫前辈曾放出话来,若想取了谁的性命,哪怕躲在摘星楼,身边高手环伺也没有用,既然如此,慧文为何还多做无用功,徒费力气?”言罢,魏慧文挑起马车的门帘,款款下车,遥遥施了一礼。
“这话倒是光棍。我也不喜欢绕弯子的人,丫头,随我来吧,我有笔生意,和你聊聊。”说着,莫公公当先沿着山路缓缓行去。
魏慧文径直跟了上去,没有丝毫犹豫,倒是萧美华,第一次见她露出紧张焦急的神色。
看来这笔“生意”很不一般。
陈绅儿用胳膊肘顶了下陈白白。
“我说,你师傅不是从宫里偷出了宝贝,想要通过我们摘星楼来销赃吧?”
陈白白自动屏蔽了陈绅儿的话,不屏蔽不行,他怕自己会一巴掌拍死她。倒是一旁的翠屏,狐疑的打量着陈白白,仿佛有了某些不愿意承认的猜测。
“你这丫头,口无遮拦,也不知道怎么保的性命,还不是你惹出的乱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萧美华气道。
“额……月儿知错,姨娘息怒。”陈绅儿也不敢再打趣陈白白了,她也不明白这个萧美华紧张个什么劲儿。不就是谈笔生意么。
大概盏茶的时间,魏慧文便独自归来。用眼神示意了下陈绅儿和翠屏,当先上了马车。陈绅儿这才拉着翠屏急忙跟了上去,而陈白白也没有再阻拦,既然魏慧文活着回来了,说明这笔“买卖”是谈成了。
在进马车的时候,魏慧文突然转头看了陈白白一眼,淡淡道。
“这位小英雄,闲来无事,欢迎来摘星楼做客。”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的,也没等陈白白回应,萧美华便驾车带这陈绅儿准备离去。陈绅儿略微犹豫,转头向陈白白笑道。
“没事儿多来摘星楼找我玩,别忘了,你还欠我债。”言罢,马车便缓缓离去,陈白白站在原地,始终未发一言。
一路无话,众人回到摘星楼,便让翠屏去忙了。当日翠屏被掳走,萧美华自然知情,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想着万一有什么情况,和邀月也好有个照应。但她始终只是个普通丫鬟,摘星楼的很多秘密,她没资格知道。
魏慧文径直来到九层,萧美华和陈绅儿紧随其后,她们有很多信息要交换。
“这几日如何,他们没有为难你吧?”魏慧文淡淡问了一句。
“没事儿,就是那天在破屋里,老阉货的出现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好在有惊无险。”陈绅儿收起了嘻嘻哈哈的嘴脸。
“嗯……这事儿,的确有些超出了意料。可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儿。”魏慧文笑道。
“小姐,是不是指那莫无问提出的生意?”萧美华开口问道。
“生意?算是吧,我倒觉得称为赌博更恰当些。但这些都不重要,我现在要提醒你们,萧岚国,可能要乱起来了。迎星传回消息,南疆的战事要打响了,这是为了让三皇子有机会避祸,逃出帝都。安宁王倒是好筹谋,不过,他也不想想,现存的四个王爷中,三个都有封地,只他一人独独留在帝都是为何。还不是他们在军中的势力太大,要是安分守己也就罢了,现在想玩儿这心眼儿,估计没什么好果子吃。也许皇上为了避免手足相残的局面,会放三皇子出帝都,南下打仗,但是太子是不会允许他平安到南理,这岂不是纵虎归山?”萧美华几句话便把局势分析出来。
陈绅儿听着有些发懵,这皇子间的关系,真的这么复杂么?
“小姐的意思是……”萧美华追问着。
“唉……三皇子留在帝都虽然掀不起大浪,可帝都内眼线太多,也动不得。换做平常便罢了,如今……要是今天没有这莫公公和我谈这笔‘买卖’,我还真想不到,萧岚国的天,要变得这么剧烈。既然要变,我们就得明确立场,那就是为太子扫除一切障碍。帝都到南理,可是要走很长的一段路呢……”魏慧文的声音中,不含一丝感情。
萧美华和陈绅儿自然听得明白,“清梦”组织,暗中培养的死士杀手,便是专门为了干这些活计的。
“慧文姨娘的意思,可是要我去办这差事?”陈绅儿问道。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皇子的身份,就有什么紧张和顾忌。这倒不是她被洗脑了,只是如她所想,生而为人都是头一遭,谁的命也不比谁金贵,既然别人会死,皇子自然也会死,甚至皇上都不例外。
萧美华看着陈绅儿,见她的情绪没有一丝波澜,心中有些赞叹。
“本来这任务交给你,倒是最能让人放心。可眼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萧美华的语气愈发严肃。
什么任务比刺杀皇子还重要?该不会是……
这下要说陈绅儿还能心如止水,就有些夸张了,虽然不至于害怕,可震惊总是免不了的。
看着陈绅儿突然瞪大的眼睛,魏慧文猜测到了陈绅儿的心中所想,笑着摇了摇头。
“放心吧,这个任务,危险性倒是不大,可需要一个机灵的人来办,务必要保证妥当,不然……那老阉货,一定会来杀人灭口的。”魏慧文幽幽道。
“是和你们谈的‘生意’有关?”陈绅儿猜测出了什么。
“不错,明天,你便要去连东港,那里也有我们摘星楼旗下的一些小生意,对外便称去打理生意,而实际任务目标,是一个锦盒。根据那老阉货所说,这个锦盒的意义非同小可,所以,你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并且把这个锦盒带回来。这个任务是‘红线’任务。”魏慧文认真道。
“锦盒?‘红线’任务?”陈绅儿这下真是吃了一惊。“红线”任务是摘星楼内各种任务标准的最顶级。好像从小姐主事起,还从来没有发布过这种任务。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意味着任务的执行者同任务命运相连,任务成,人活,可以说想要什么奖赏都可以。任务败,人死……
接到这种任务,陈绅儿不免有些紧张。
“这么重要的任务,有没有更多详细的信息啊……”陈绅儿觉得这是在故意想整死她的借口一样。什么就找个锦盒,带回来,任务成她活,任务败,她死。什么样的锦盒,盒子里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等你到了目的地,还要你亲自再查证一番,现在说来无用,也许只是个传言,或者那老阉货别有用心的圈套也不一定。”魏慧文看来没有想再继续说明的意思。
萧美华都有些吃惊,不过小姐既然没有明说,她也不会多嘴去问。
魏慧文揉了揉太阳穴,对萧美华摆了摆手道。
“华姐先去忙吧,吩咐人送些酒菜过来,我和月儿说说话。”
萧美华领命而去,这种诡异的情况倒是让陈绅儿心中有些忐忑,该不是“送行饭”吧。
没一会儿,酒菜便送了上来,魏慧文一直没有开口,不断在自斟自饮。
“慧文姨娘,可是有什么交代?月儿入摘星楼也八年多了,从未见你如此愁怅过,要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也不妨说出来。”陈绅儿有些受不了这种气氛了,压抑得难受。
“八年多了,这时间可真快。月儿可还记得你我初次相见?虽说当时我临时起意,存了些拉拢你的心思,可没想到命运如此,反倒迎星顶了你的身份,而你,却来到了摘星楼。”魏慧文有些感慨道。
“是啊,当初要不是摘星楼,估计我现在都不知道埋在哪堆荒草中。”陈绅儿淡淡道。
“这么说,你对摘星楼还有几分感激之情?”魏慧文笑问道。
陈绅儿犹豫了下,她知道魏慧文不喜欢虚伪,于是咬了咬牙,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感恩,会有,尽管我知道,对摘星楼来说,我只是一个工具,一枚棋子,是关键时候可以舍弃的存在。这八年多,我也明白了很多事儿,学了很多东西,所以我不怨恨,当然,也不是完全心甘情愿。我说不好,这种感觉,如果有天,摘星楼或者两位姨娘有事,月儿拼了这条命,也会护你们周全,这是报恩,养育之恩,知遇之恩,授业之恩。可要说让我心甘情愿的卖命,我做不到,至少不想一辈子做一个工具,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其实这次‘红线’任务,反倒让我有些期待,我想,如果我能侥幸完成,是不是可以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自由人么……哪里有什么真正的自由,无非就是另一个更大些的牢笼罢了。人啊,总是爱瞎折腾。你觉得,摘星楼限制了你的自由?”魏慧文对邀月的这番话,倒是没有动怒,她对邀月,其实打心中还是喜爱的。
“慧文姨娘,都说了,我在摘星楼八年多了,所有的‘繁星’如何成长,我都经历过,岂能不知摘星楼的手段?抛开其它不说,前三年我们吃的‘特制药膳’,虽说是有为习武筑基的功效,可那到底是什么,难道姨娘心中不清楚?”陈绅儿第一次直视魏慧文的眼睛如此严肃道。
“你都知道了?”魏慧文不免有些诧异。
“第三年就知道了,别忘了我当初选学的可是医理,后来又读了暗器百解,里面也有用毒篇。”陈绅儿喝了口酒淡淡道。
“不错,那药膳,的确是有问题,名叫‘魂不归’。是一种很特别的药膳,食用可以强身健体,为习武筑基,但长期食用,满了三年,药效的副作用便会显现出来,变为一种毒,伴随终生,所以‘繁星’们前三年是管理最严格的的,也是最苦的,楼里也不会安排任务。过了这三年后,每个月,我都会让人在你们的饮食里放好解药,这样药效不会发作,自然你们也不会知晓。”魏慧文倒也光棍,直接把话挑明了。
“行啦姨娘,都说了,我既然能察觉到,怎么可能私下没有寻找解毒的办法,这种药服用超过三年,是没有解药的,你口中的解药,无非才是真正的控制手段,如果超过一个月不服用这种延缓毒性发作的药,就只能如其名喽,‘魂不归’。”陈绅儿笑着,倒是光棍的很。
魏慧文一愣,没想到倒是小瞧了这丫头。
“你恨么?”魏慧文又问。
“恨过,可现在不恨了。”陈绅儿缓缓道。
“哦?”
“因为换了我,要掌管这么多事情,恐怕也会如此做,甚至可能比慧文姨娘您更决绝。邀月的命就好像是捡来的,这毒跟着,恐怕活不过四十,但从八岁算起,倒是偷活了三十二年,没什么不知足的,唯一遗憾的,就是没为自己活过。”陈绅儿再次喝了一大口酒,倒是显得洒脱无比。
“月儿,别怪姨娘,不过我答应你,如果这次事情办成,以后,你只管安心去做你想做的事,体内的毒不用担心,我会将调配解药的方法告诉你。”魏慧文认真道。
陈绅儿盯着魏慧文,想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信这话。毕竟,一名“繁星”的培养,哪怕对摘星楼来说,都不是轻而易举,一朝一夕的事儿,这里面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财力,精力。陈绅儿体会得真切。
“信不过我?”魏慧文笑问。
“这倒也不是,只是突然有些担心这个任务了。真的就没有什么能透露的?”陈绅儿问道。
“知道太早,对你反而不好,到了连东港,我自会安排人去协助你。这任务难就难在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有的只是先前莫无问的只言片语,对这人,我也不会完全相信,总要多些准备才是,你心理也要有个数。”提到任务,魏慧文再次认真了起来,这种重视,是陈绅儿第一次见。
“姨娘,月儿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次的任务,到底是那盒子重要?还是盒子里的东西重要?”
“嗯?”魏慧文仿佛听出了些什么端倪,不由笑了起来。
“你这鬼丫头,怎生的小脑袋,这个到时候你自行安排,最后……事不可违,就毁掉,绝对不允许落入旁人之手,这,才是最终的‘红线’。”魏慧文着重提醒道。
“月儿明白了。”陈绅儿用心记住了魏慧文的指示。
“好了,不聊这些了,咱们聊点开心的。月儿可有心上人?”魏慧文突然话锋一转。
“啊?”陈绅儿夹好的菜都掉回了盘子里。
“没有。”
“哦?这么肯定?那,宁宇这小子呢?”魏慧文打趣道。
“他……他人不坏,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那死去的义父,第一个拿我当人看的人,对我也很好。我倒是会不时想起他,但这,算不上心上人吧。”陈绅儿皱眉道,不知道是在问魏慧文,还是问自己。
“如果没有,不妨把他当作便是,一个女人,没有尝过感情的滋味儿,岂不白活一遭。”魏慧文说着有些不着调的话,可细细琢磨起来,还真有些歪理。
“当作便是?”陈绅儿对这个说法有些迷惑。
“对啊,没必要那么复杂,喜欢是很私人的事儿,和他喜不喜欢你没关系,你当他是什么,他就是什么。”魏慧文这番话,对于陈绅儿来说,真的有些高深莫测,低头灌了口酒。
“慧文姨娘,你说这么明白,难道你有心上人了?”陈绅儿突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反问了一句。
魏慧文的笑容渐渐收敛,沉思了片刻才缓缓道。
“我倒是真心希望能有这么个人,只可惜,是奢望罢了。”魏慧文苦笑道。
陈绅儿好像能理解几分魏慧文的话,她的身份摆在那,从小接触的也尽是达官显贵,这些人虚伪的嘴脸,想必魏慧文见了都想吐,谈何喜欢?平民百姓自然也看不上眼,何况天下动荡不安,老百姓除了吃饱穿暖,也没心思谈情说爱,她这般奇女子,岂会轻易动心?陈绅儿想像不出什么样的男子,才能让这魏慧姨娘动心的。
“那太子殿下……”陈绅儿刚说出口,便发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因为魏慧文的脸色直接变了。
“行了,今儿也不早了,闲话便说到这儿,若是你这次能完成任务回来,我同你醉上一回,也许那时候,我会告诉你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