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众人打算各自回房，陈绅儿突然开口叫住了莫言。

“莫言姐姐请留步。”

众人一愣，莫言也微微皱起眉头，狐疑地看着陈绅儿。

“今日之事全靠姐姐机智，邀月钦佩不已。如若不弃，今夜可否陪小妹住一个屋子？你我二人喝上几杯，聊聊心事？”

陈绅儿这对莫言的邀请，别说宁言宁宇二人，就是莫言本人都觉得有些突然和错愕。翠屏也是稀奇的看着陈绅儿，她曾说过这莫言，明显不喜欢此人，今日为何……

“邀月姑娘是摘星楼红人，莫言虽也出身摘星楼，但现在是宁言少爷侍婢，你我二人亦不相熟，请恕莫言不敢遵从。”莫言缓缓施了一礼拒绝道。

“哎呀，姐姐多虑了，言公子何等俊杰胸怀？对姐姐也是宠信有加，岂会不让姐姐交朋友？难不成害怕我加害姐姐不成？是吧言公子？”陈绅儿冲着宁言笑道。

“的确，莫言是我的人不假，可本少爷自然也不会把她当成工具，她平时围着我转，身边也没个朋友，承蒙邀月姑娘抬爱，若是她自己愿意，我自然不会做那不通人情的恶主子。”宁言笑道。随后给莫言使了个眼色。

莫言会意。跟随宁言这么久，他怎会不知宁言的意思，这是想借此机会，让自己去打探陈绅儿的虚实呢。

虽说莫言对陈绅儿是少数几名知根知底的人，但此事属于摘星楼内部的大秘密，莫言投身宁王府八年多，可实际上还是摘星楼的棋子，怎么可能什么事都对宁言说呢。

尽管不情愿，但宁言既然点了头，莫言也没法子，只好挤出个笑脸道。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邀月姑娘年纪轻轻便成为摘星楼的红人，莫言也是佩服的很，如此，今夜便叨扰了。”

两人各自带着假笑和内心说不出的腻味，挽着手，亲密地离去……

剩下宁言，宁宇二人，面面相觑。

翠屏眼睛转了转，虽然不知道陈绅儿有何算计，但也没跟去伺候，准备回房休息。

“翠屏姑娘。”不料刚转身，宁言开口把她叫住。

翠屏一愣，还是款款施了一礼问道。

“言公子有何吩咐？”

“哪里，翠屏姑娘年纪轻轻，想不到精通丧服国的语言，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今日之事，姑娘功不可没，我这里有个小礼物，送给姑娘，聊表谢意。”说着，宁言从身上结下了一个随身的玉佩，成色种水俱佳，别说内行人，就连翠屏这不懂玉玩的小丫头见了，都瞧得出这玉佩的价值不菲。

宁言这越俎代庖的给了翠屏“赏赐”，翠屏岂能不知他安得什么心思。可面上还是兴奋道。

“哎呀，好漂亮的玉佩，谢言公子赏赐了。以后言公子有何吩咐，尽管开口，屏儿一定尽力而为。”半点儿客气都欠奉，翠屏直接将玉佩接了过来。

自作主张赎了三色姐妹，又出了馊主意，让陈绅儿在胡人武士那里赔了笔银子，正让翠屏心中过意不去呢，这玉佩正好替姐姐弥补弥补小金库。

这翠屏如此直接，宁言倒是不由一愣，反而心中有了一丝怪异的感觉，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想反悔也没那脸皮了。只能笑着说好。

见翠屏开开心心的离去，宁言转头看向宁宇，张了张嘴，只见宁宇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径直转身离去，留下宁言大公子，独自站在原地，好像吃了颗苍蝇屎一样说不出的难受。

陈绅儿同莫言来到了房间内，吩咐下人弄了几个小菜，备上好酒。

两人便开始对酌起来。

这也是一种较量，定力的较量。酒量的较量，酒乃是上等竹叶青。毕竟是陈绅儿做得局，始终不开口，也说不过去。所以她还是不得不先开口。

“哎呀，这小酒杯喝酒，真是让人心焦。”陈绅儿秀眉一挑，仿佛自言自语。

“换大碗便好。”莫言随口道。

“来人，换大碗。”陈绅儿笑得很开心。

“这……月主管，你们喝得乃是上等竹叶青，虽说入口柔，一线喉。可这酒后劲儿特别凶，适合小杯慢饮……”打酒小厮奉上了两个深底酒碗不得不提醒一句。

莫言面无表情，抬头将小杯中酒一仰而尽，自己倒上了一大碗。

陈绅儿笑意更浓，冲着小厮摆了摆手，那小厮会意退了出去。陈绅儿也把杯中酒喝尽，倒了一大碗。

曾见过男人们拼酒，当时看来觉得愚蠢至极。没想到现在，两人倒是也要“愚蠢”这么一回了，非但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反而内心中都隐隐有着些许期待。这二人的命运实在有太多的说不清道不明了，既然如此，便寄怀这烈酒吧。

“今夜冒昧邀你前来喝酒，并无它意，只是多年来，你我二人并无机会单独接触。很多埋藏在我们心中的秘密，是有苦难言。这一碗，敬‘有苦难言’。”说着，陈绅儿仰头干了一碗。陈绅儿的言语中，不再用些虚伪客套的敬语。

莫言斜着美眸看着陈绅儿，略微思索，笑了笑。这笑容同平时那礼貌性挂在脸上的笑容不同，略显苦涩，可也更加真实。

莫言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过这种笑脸了。

“敬‘有苦难言’！”莫言一仰而尽。

“下一碗，你来提。今日你我二人，轮番提酒，喝到一方倒下，或者另一方不接碗为止，如何？”陈绅儿笑道。

“……敬‘摘星楼’。”莫言倒也爽快，开了口，便一仰而尽。

陈绅儿微笑着，“敬‘摘星楼’！”跟着干了这碗。

“敬‘繁星’。”陈绅儿提酒。

莫言微笑，陪了这碗。

“敬了‘过往’，我们便敬‘现在’如何？敬‘锦盒’！”莫言说罢，碗中酒一仰而尽。

“哈哈哈……敬‘锦盒’。”陈绅儿也痛快的陪了这碗。

这酒，哪里是这种喝法。一碗接一碗，根本不换气，而且两人的武功同出一脉，水平相当，彼此都没有用内功抵挡这酒劲，拼得是实实在在的酒量，拼的是谁的思维先混乱，拼得是谁先撑不住，拼得是算计，亦是胸怀。

两女面色绯红，笑靥如花。彼此对视着，笑容温柔，可眼中倔强。

“敬‘宁府公子’。”陈绅儿笑容更盛，却只喝了半碗。

莫言微微一愣，秀眸微眯，点了点头，满满干了一碗。这是输了半招。

“敬‘塞北双雄’。”言罢，莫言喝了半碗，盯着陈绅儿。

陈绅儿一愣！“塞北双雄”的名号，她没听过。此时陈绅儿的思维已经渐渐迟缓，她微微皱起眉头。有些品不透这句话。“塞北”是指萧岚国以北的广袤地区，那里现在都是胡人的地盘。胡人中名头最响的肯定是狼主兀敕了，但另一人是谁？这狼主兀敕同两人并无交集，莫言没头没脑的敬了一碗，还喝得爽快，究竟是何意？但也不得不承认那兀敕算是一代伟人，统一北胡七十三部，这可不是简单的事。

陈绅儿脑子飞速思索着，但手下没停，缓缓抬起酒碗，送到嘴边。

“咕咚……”陈绅儿喝了一口，没停下“咕咚……咕咚……”三大口下肚，半碗酒已经喝了进去。陈绅儿此时放下酒碗，仍是赢了半碗，但若是此题不解，她其实还是输了。其实，从她先使诈，将这一碗酒分为两次喝时，她在酒量上便已经输了。

就在陈绅儿打算放下酒碗时，突然眼睛一亮，“咕咚……咕咚……”将剩余半碗酒也尽数喝空。

放下酒碗，陈绅儿抬眼迎上了莫言的目光，两人现在面色潮红，目光都有些发直，眼皮也有些沉重。但陈绅儿还是笑着，她很开心，接下了莫言的这碗酒。

这“塞北双雄”敬的已经不是“现在”了，而是“未来”。她敬的是宁言宁宇复国成功，塞北不再是北胡一家独大。那未来的“塞北双雄”是何人？兀术狼，宁宇也。为何不是宁言，因为这宁言的身份地位一定比宁宇尊崇，可这本事，成就，不可能比得上宁宇。

此二人是未来的“塞北双雄”。亏这莫言敢开口，陈绅儿心中对这莫言，第一次，有了几分由衷的佩服。可她喝了半碗，透露出了什么信息？这就值得推敲了。是她也对那兀术狼有意？这想来不太可能，可宁宇，却不是她的主子，她喝了这半碗，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对宁宇……这是和陈绅儿挑明心思么？

陈绅儿笑着，这碗酒喝的她几欲拍案叫绝。这酒果然得和知己喝，才喝得出滋味儿啊。“未来”的魅力，便是这“悬念”。陈绅儿不知道为何，在想到宁宇，兀术狼二人的时候，居然会干了整整一碗酒。这莫言居然料定自己会喝满一整碗，追回先前那半碗吃得亏，难道她比自己还了解自己？但眼下不是她纠结此事的时候。陈绅儿明白，莫言酒量比自己略胜一筹，但此时也算是强弩之末。想必接下来这碗酒，便能分胜负。

陈绅儿满上酒，擎起酒碗，莫言也满上了酒，等着她的下文。

“敬‘邀月迎星’。”说着，陈绅儿满干了一碗，手下没停再次满上一碗，喝了半碗，倒了半碗。

莫言秀眸微眯，深深思索了一番。

“敬‘迎星邀月’。”故意把顺序颠倒了一下，一样喝了一碗半，倒了半碗。

陈绅儿笑意更浓。见莫言还没有倒下，再次满上了一碗。等着莫言的下文。好一招以退为进。

两人心中都明白，此时已经是极限了，今夜的拼酒，这最后一碗，便见分晓。

莫言也满上了最后一碗，缓缓抬起酒碗。这次思索的时间略长，陈绅儿的眼皮已经很重，使劲晃了晃头，挑着眉毛，抬着下巴。她很期待这莫言最后一碗。

莫言深深呼了一口气，突然站起身，一脚踏在了凳子上。

“敬‘天下’！”说罢喝了半碗，剩的半碗酒狠很砸在了酒桌上。“砰”地一声，仿佛一柄重锤，击在了陈绅儿的心鼓上。

陈绅儿秀眸一瞪，缓缓抬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这莫言……“半碗天下”让她的确不得不震惊。

陈绅儿擎着酒碗的手都有些不自觉颤抖，是兴奋，是紧张，还是什么？

“哈哈哈……”陈绅儿突然大笑起来，同样站起身，一脚踏凳，高声道。

“敬‘天下’！”随即将满碗酒一仰而尽。这碗酒真真是强灌入腹中的，陈绅儿差点就反吐了出来。可还是咬牙硬咽了下去。

鼓着嘴，一口一口咽下酒。陈绅儿将酒碗翻了过来，碗中酒一滴不剩。随后抹了抹嘴，脸上笑容醉意十足。随后“砰”地一声，醉倒在地。

莫言一愣，说不出内心什么滋味儿，脑子也十分混乱。她觉得头很晕，也晃了晃头。不得不说，这最后这碗酒，喝得有些糊涂滋味。

莫言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反而皱起了眉头。她双手撑着酒桌，盯着躺在地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陈绅儿，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莫言吃力地运起功力，双手离开了酒桌，向地上的陈绅儿迈了一步，突然一阵眩晕，仿佛整个屋子都颠倒旋转了起来，脚下一软，倒在了陈绅儿身旁。

莫言缓缓将手掌抬到陈绅儿头上，却再也提不起一丝功力了。

最后只得再次换上了无奈的笑容，手掌缓缓落下，轻抚着陈绅儿的脸庞。

“疯婆子！”说出这三个字后，莫言也终于撑不住了，醉死过去……

多年后，当有人问起二人此生最得意的时光是何时，两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了当年那晚的酒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