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亦沉隐隐有种感觉，顾深不太喜欢自己，也许还很讨厌自己。去她单位时，她抬起手看似遮阳光，实际在遮自己吧。

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只一眼，他就看见了人群里的那个清秀女孩，简单的黑色T恤，顺滑的黑色马尾，灵动的黑色眼珠。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很多人迎面而来，他特意站到明亮的阳光下，还是有人会“不小心”撞过来。唯独她，明明看见了，却偏偏当作没看见。

为什么要躲呢？他的出现会让她很难堪吗？

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她的闺蜜出现。

初见时，林安安和多数女孩一样腼腆羞涩，可当听到“艾亦沉”这三个字后，就冷起面孔，怒目而视。

如此看来，这位林安安小姐，一定知道些什么。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顾深的朋友，果然都是单纯简单。

他见过动物园里几个月大的小老虎，空有獠牙利爪，完全没有威慑力。

就是这个样子。

不过三言两语，林安安就卸下防备，倾情诉说。

然后，艾亦沉知道了。

他全都知道了。

为了去找他，顾深吃了不少苦，大学为了学习，甚至没交男朋友。后来她放弃出国考上研究生后，偷偷喜欢过一个叫方嘉晟的人，可那男人却利用了她。他知道顾深确实在躲他，而躲他的理由，竟然是当年的一封邮件。

那时候他自顾尚且不暇，又谈何照顾一个初来乍到的女孩子。钱或者推荐信，是他认为她当时最需要的，也是他能够给的东西。

可若知道他的一封信，寥寥几句就会改变顾深的人生方向，他还会那样吗？

他不知道。

几杯酒下肚，林安安的倾诉陡然变成了控诉。在她的嘴里，他也从慷慨君子变成了狗眼看人低的小人。

女人都是这么善变的吗？

他再也坐不下去，留下钥匙买完单走了。

艾亦沉漫无目的走着，傍晚清凉的风能吹走暑气，却吹不走他的惆怅。他最后还是回到了小区。

中心花园捞鱼的孩子们发出一阵阵惊叹和欢笑。让艾亦沉又想起小时候和顾深一起捞鱼的时光，若是捞到两三条泥鳅，她也会连连惊叹。可若是捞到了小“刺鱼”和蚂蟥，她就厌恶的恨不得连网一起丢进河里。

童年快乐时光，似乎都有她的影子。

艾亦沉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了下来，想了很久。

若是再来一次，他应该还是会这么做。就算知道她会受伤，会恨他，会因此走上更辛苦的路，他也会这么做。

呵，改变命运吗，他既然改过一次，就不介意再改一次！

此时，顾深出现了。

她沿着石子路慢悠悠的晃过来，似乎心情不错。她来到他身边，把小脑袋凑了过来，不禁让他想到顾城的一首诗——《远和近》。

他稍加修改后说给她听。

可显然，她没读过这首诗，皱着眉头发了阵呆，直接忽略了他的话，转而换了别的话题。

她一贯的小伎俩。

“你怎么没等我？”顾深问。

“抱歉。”此刻他想的是，若这句抱歉能抚平她受到的所有伤害，该有多好。

抱歉？

顾深愣了愣。

然后她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没事，勇于买单就是好同志。”

他看着她的眼神明明暗暗，许久，他收回长腿站起身来。

“走吧，回家了。”

“嗯。”

细长的石子路上，艾亦沉在前，顾深习惯性地跟在后头，两个人慢慢往家走。可没走两步，顾深前面这堵“人墙”忽然不动了。

她从艾亦沉身后探出脑袋。

前面的池塘边上，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圈人。

顾深上前几步，歪着身子才从缝隙里看清，一个老太太直挺挺躺在地上，一个5岁左右的小女孩趴在那老太太身上，一边哭一遍摇晃老太太身体。

周围人很多，却没一个上前施救。

“打120。”

艾亦沉说完后退两步，借助旁边的石凳，长腿一迈，轻盈地越过那道一米多高的绿篱。脚刚着地，他便一刻不停地朝池塘跑去。

顾深来不及感叹匆忙叫了120。

打电话完后她也想效仿艾亦沉跳过去，可那绿篱太高了。

她跳上石凳试了两下，还是不敢，又默默跳了下来。

只恨自己没有两条大长腿。

等她绕了好大一圈跑到池塘边时，哭着叫“奶奶”的小女孩已经被几个抱孩子的妇女带到一旁安抚。

艾亦沉正在做心肺复苏。

他跪在湿漉漉的地上，神色严肃，刘海垂了下来，额头上也布了密密的一层汗，连后背的T恤也湿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艾亦沉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脖子上也是一层水渍，可老太太却没有任何好转迹象。

顾深急了，“换我来。”

她做导游时学过CPR，知道为了保证按压效果，最好2分钟后就换人。

艾亦沉抬头看她。

顾深恳切道，“我学过的。”

艾亦沉闪到一旁，顾深迅速跟上。

她努力回忆着操作要点，胸部按压要5-6厘米，每分钟100-120次，30次按压后配合人工呼吸。

她数着拍子，到了30次后，就准备做人工呼吸，却被一个声音厉声阻止。

“不行！”艾亦沉说道。

“为什么不行？”顾深惊讶。

“别问，继续胸外按压。”艾亦沉沉声说道。

……

见顾深没反应，艾亦沉又重新跪了上去。

夏日的夜晚，暑气尚未全部消散。不一会，艾亦沉便满头大汗。幸亏又来了一个看着就敦实的小伙子，于是三个人轮流。

等救护车急促的声音划破夜空时，顾深终于送了一口气。老太太很快被救护车送走，人群也慢慢散去。

艾亦沉和那个小伙子打了招呼，互通了地址和姓名，也和顾深往家走去。

顾深甩着发胀的两条胳膊，跟在艾亦沉后面，“为什么不让我做人工呼吸？”

“嗯？”艾亦沉走在前面，正低头整理因为汗湿贴在身上的衣服，没太听清。

“你是担心人工呼吸会对那个老太太不好吗？”

也许老太太有什么特殊情况不适合做人工呼吸吧。

艾亦沉这回听清了

“不是对她，是对我们。”

“什么意思？”顾深诧异。

“以防万一。我们不认识她，说不定会有传染病。”

在一个鲜活的生命面前，在救人的紧要关头，还先要考虑自己会不会得传染病？

顾深冷哼一声，“照你这么说，消防员在救火时，战士在冲锋时，都要先考虑自己会不会受伤？”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我们和消防员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舍己为人。如果人们都是你这种自私自利的想法，那这个世界就没人愿意去救火了。”

“消防员和战士也是人，他们也要保护好自己。”艾亦沉终于察觉出顾深的不对劲，补充了一句，“无论做什么，都要量力而行。”

“不尽全力，那个小女孩很可能失去奶奶，要是躺在地上是你自己的亲人，你也希望别人量力而行吗？”

“如果有致命传染病呢？比如艾滋，假如你的亲人有类似疾病，你还希望别人不顾安危去救你的亲人吗？”

……算了，世界观不同，不相为谋。

顾深不想和他争辩，却好像明白了刚刚他的那句什么远近的话。

“看你刚才很近，看你现在很远。”

她扔下一句话想跑，却被艾亦沉一把抓住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