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韩元郡主最有名的、镇了全阳夏的女子的一句话是:“家事国事俱为一体,宫中府中不宜异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女儿一行乃一家之行,一言乃是一家之言,行不端则必心不恭,对上不恭耶?”
朱氏只几句言语略一描述,韩元郡主的刻板样子就在墨染心中现了出来,一位面带凶狠不善的老妇,目露老鹰一般的利光,凡目光所及的闺中女儿,都被她上下端详,若你稍有差池,便是一番“严厉”的教导,且“对上不恭”更是天大的罪名,何为上?不就是皇家,甚至是楼章玉台上的那一位......这番教导落在谁的头上,传遍整个玉京阳夏后,那估计就算是乞丐,也不敢娶这个女孩了吧。
墨染呆滞了许久,而后惊呼道:“韩元郡主可有女儿?”
朱氏见墨染心虚发慌的样子,很是悠闲地吹茶碗里的茶叶,轻轻几下将茶叶吹远,看着它们又悠悠地游回来,仍自顾低头喝茶,眼神瞥着墨染,看墨染急得身子都倾到前面,忍住笑意调侃道:“何止有女儿,连外孙女都有了,她女儿敏漾就是我娘家嫂子。”
“啊!?”墨染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修炼”十数年的定力与稳重,顷刻间毁于一旦,只觉脑袋里转了几只蜜蜂,嗡嗡地转动,吵得她头昏眼花,努力地在心里梳理这些人物关系,缠了几次终于理清,松了一口长气。
韩元郡主的女儿是六婶婶的娘家嫂子,那六婶婶便称韩元郡主一声“伯母”?而自己应该称韩元郡主一声......?
墨染深觉她难以去称呼这样一个刻板的人为......伯祖母,况且韩元郡主又是皇室中人,这样称呼恐有刻意亲近、巴结之嫌,自己是安国侯府三房的女儿,和朱家已是隔着好几层,那和韩元郡主就更是淡一层了,于是她决定还是称这位韩元郡主为“郡主殿下”即可,更是祈求神明,希望韩元郡主别注意到自己,她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朱氏听漠然中这俏皮话,笑得险些差了气,欲上前去点墨染小鼻子,却被画眉、画烟扶住胳膊,稳稳地扶在椅子上。
墨染惊诧,从进屋起六婶婶一声未咳嗦,也不似感染风寒的模样,可是这屋里的所有丫头都万分紧张,紧盯着六婶婶的每一个动作,这到底是为何,难道六婶婶是扭伤了脚,忙上前关怀道:“婶婶你是伤到了脚?”
朱氏摇摇头,嘴角噙笑。
不是伤到了脚,“那婶婶是伤到了腿?”墨染端详着朱氏,心中愈发疑惑,隐隐觉得似是好事。
朱氏又是摇摇头,手覆上了她的肚子,眼中些许温柔。
墨染见朱氏手上动作,心头一喜,惊得指着朱氏肚子许久没说出整句话来:“婶婶......你......你有......喜了?”
屋里几个丫头都笑了出来,捂着嘴笑看着墨染,也笑看着自家奶奶。
自朱氏生下林墨游后伤了身子,一直未有身孕,虽说林墨游是男儿,可继香烟,可若真是只一个孩子,到底子嗣单薄,老太太那边又时不时送“美貌”丫鬟过来,惹得朱氏心里烦乱,虽林伯理目不斜视,但这些“妖妖艳艳”在院子里,总让人心里不舒服。
幸朱氏这次又怀了身孕,无论男女只要是生下来,便证明她身子无损,还可有孕,就可堵住老太太的嘴,截住春僖堂的爪子了。
林伯理更是借朱氏怀孕的时机,轻轻挑拨那几个丫头几句,引得她们互相不对付起来,最后竟在屋里里大打出手,挠花了脸,摔折了手,还有一个哭得昏天暗地,坐在地上撒泼不起来,被画眉逮个正着。
烟柳、烟霞得意地拿了板子,将她们狠狠打了一通,全发落去扫院子,没几天细皮嫩肉的美佳人,就全都“粗壮”了起来,又都到了配人的年纪,故个个面露愁容,一心求去,但想起那顿板子,又都不敢言语。
就在她们都耐不住的时候,朱氏大发慈悲地将她们都唤了过去,询问可有人想出去自行找婆家,或是要在这院里继续伺候,若是要在这院里继续伺候......
朱氏话还未完,都扑通扑通跪下,一个个哭着求去。
朱氏嘴角轻挑一笑,让画眉将身锲递过来,一个个都发放了回去,喜得她们个个叩头,当天就收拾好包裹出了安国侯府。
墨染听得掩面而笑,没想到六叔六婶竟又这一面,笑着说:“六叔竟会这样做?”
朱氏也是掩面而笑:“男儿本应于仕途上用心,不拘泥后宅妇人之间,没想到你六叔竟是乐在其中。”
一听此话墨染口中茶险些喷出,急忙用帕子接住,吐了一帕子的茶水,咳嗦两声说:“婶婶有喜后,竟和往日大不相同,这孩子必定是古灵精怪的。”
朱氏笑:“这要是个女儿就好了,送去韩元郡主府的女学,定能学得落落大方,谈吐有礼。”
这......
墨染望着朱氏尚未显怀的肚子,想想尚未谋面,已深感恐惧的韩元郡主,不禁万分同情起“这个仍在六婶婶肚子里的小妹妹”来,便改口说:“婶婶还是生个男孩吧。”
朱氏笑:“我也在韩元郡主府的女学学了两年,你看这不也好好的,你还未去呢,怕什么?”
墨染深深一滞,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六婶婶平日不言不笑,不声不语,可是打理院子、账册、训诫下人,不怒自威便可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原来竟是韩元郡主之功,再想想母亲对六婶婶的评价,“一瓢冷水当如是”,那韩元郡主该是一片冰湖吧?
墨染打了了冷战,颤颤地说:“侄女无礼问一句,婶婶的娘家嫂子,可也是一瓢冷水?”
朱氏笑得前仰后合,好容易稳住,摇摇头卖起关子来:“改日我带你去见见,你就知道了。”
墨染知朱氏不过是随口玩笑,也未当真,两人说笑了一会,又细说了这三家女学中女先生的脾气、秉性、喜好,让墨染去拜见这些“先生”前备些礼物,送到“先生们”的心坎上,从“礼数”中看到心意,这才是尽心而为,也算是开了一个好头。
墨染点头:“我记下了,婶婶不必忧心,我体察人心这许多年,虽是深宅之中,也算阅尽百种人脸,千般滋味,即便不能让先生夸赞,亦不会让自己名声受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