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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手脚并用攀出窗沿。
然后。
她一巴掌就招呼在它脑门子上,“你!”
“给我闭嘴!”
结果是南颜被震得手心发麻,跟给那异兽挠痒似的,被打的它毫无感觉,只不过更委屈了几分。
弱小无助软萌的异兽原地打滚,叫嚷,“来,瞧一瞧看一看了啊!”
“国公府家的小姑娘给她的九哥哥带了又大又圆又白的兔子。”
“她的九哥哥承认他看见了,但是他没吃。”
“……”
“我没有吃她的兔子!”少年冷声,带着几分薄怒。
“我没有给他兔子吃!”同一时间,与小南颜不谋而合。
于是,那只异兽更加肯定两人是事先商量好的。
它蜷缩在结界角落里,用小爪子埋住大脑袋,生无可恋。
消停不过须臾时刻。
异兽像不信邪似的瞅了瞅小姑娘,她来时揣着的兔子就在罗衣裳的衣襟内,如果还有没吃完的一定就藏在她身上!
它突然拿爪子扒拉小姑娘的衣裳。
南颜被吓了一跳,她这才发现自己衣领的一颗盘扣未扣;那只异兽的蛮力何如她是见过的,飞快沿来时的窗沿想要钻回去。
异兽只是轻轻抬了下爪子,就将小姑娘结结实实按在了影壁上,动弹不得,“拿出来,你不拿出来我就……自己找。”
如此,南颜也顾不得矜持,焦急地唤,“九哥哥,九哥哥!”
少年已经离开桃木合扇的那霏窗沿。
忽听得娇声呼唤,跟只找不到主人的小猫似的,唤得急促又频繁。
他本不欲回去,但莫名被小姑娘唤得心烦意乱。
“九哥哥……九哥哥!”她唤得那样急促,声声不带间歇。
走出几步,那声音就一点都听不到了。
然后,非但没有因此得到片刻清净,只觉心烦意乱得厉害了。
少年轻点眉心,大步流星折回桃木合扇的那霏窗沿。
同时。
小南颜已经认命似的闭上了双眼,做好了任由那只贪得无厌的饕餮搜身的准备;
她攥紧了手心的空间戒,戒内是无法容纳活物的,被那异兽狮子大开口硬要的二十五烤鸭也没有,仅仅还有另一盏锡制容器,搭配了酱料的一只——是她晨起偷跑出国公府去闹市排队买的,好长好长的队伍,她能看到的人挤人全是后脑勺。
鼻腔忽然有一点点发酸,她好没用,连带给九哥哥的最后一只都保护不住。
有时候压垮骆驼的不一定是千斤担,也可能是一只小烤鸭;比如现在。
小姑娘紧闭双眼,一动不动,但下巴始终扬着,无一丝怯懦,傲气始存;
少年微微失神。
国公府南氏霸凌骄纵是真,傍权欺人是真;深入骨髓的一身傲气是真,家国气节亦是真。
十月围城的帝都梧城支零破碎,他曾踏足山巅登高远眺,亲眼目睹最后一役里,各方宗族是如何无事亲如一家,有事冷眼旁观,只有国公南氏一脉死守帝都;恰如他曾踏足国公府正殿迎面看到的那一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经那一役里是如何伤透了心,最后换成‘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可惜不能为他所用的,终要除去。
可惜……
那只自称饕餮的异兽满门心思只惦记着小姑娘衣襟里还藏着对大兔子,扑腾过来就要搜找一番。
然后。
它的眼睛便对上了一双碧色三花的眸瞳。
它暗啐一声不妙,正欲挪开大眼珠子避免视线交集,谁知它庞大蛮力强横,反应却是极慢的。
脑子想到不要对视的时候,四只眼睛已经齐刷刷地看向了少年。
顷刻——
它被石化在原地,变成了一只石兽,气得它就要骂娘,它的碎嘴却是第一个被石化的目标。
石兽就只好在心里画了无数个圈圈诅咒少年。
南颜已经做好了准备,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动静。
她悄生生半睁开一只眼睛,只见她已经能动弹了,并且,已经置身室内。
她不是被少年揪着衣领拎进来的。
她是被她的九哥哥抱进来的。
南颜满足地眨了眨眼,正准备美言几句,少年忽然俯身替她系好了散着的盘扣。
然后,他说:“不准再给别人看兔子。”
啊……这……
兔子这个误会今天就绕不过去了吗?
经他一提醒,小南颜才想起来她的兔子被那只可恶的异兽盗了去,凭她自己是铁定要不回来的。如此,就只好……卖惨。
南颜惨兮兮地望着他,撇了撇嘴,作势就要哭。
不等她酝酿出情绪,少年命令道:“也不准哭。”
“……”啊,行,反正她这会儿也哭不出来。
南颜轻轻摇了摇他的衣襟,“九哥哥,能不能……把我的兔子要回来。”
“用‘请’。”少年向来不喜国公府南氏颖指气使与旁人。
即为——请九哥哥帮我把兔子要回来。
小姑娘认真想了想。
她说:“九哥哥帮我把兔子请回来!”
“……”少年沉默。
他凭什么要帮她请只破兔子?
南颜以是默许,毕竟是从凶兽嘴里夺食,抢回了两只幼弱的小生灵,好事一桩。
她开心得像个兔子,蹦跳跳就去隔间,将她捎带来的熟食冷菜统统从灵戒里掏了个底朝天,大方得跟方才与抠搜同异兽讨价还价几只鸭子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拼盘时更是倾其所有,将捎带来可供装吃食的容器一样一点摆了个满桌。
好容易等到晚膳,南颜已经饿坏了。
她正在大快朵颐,始终不见对方动筷子,她有些局促。
余光里,少年忽然抬手。
她碗里的白饭就变成了盖饭。
小南颜扒饭的手有点抖。
乖乖!
这可是少年第一次纡尊降贵主动给她夹肉肉,虽然……他将整盘扣进来的行为略微潦草。
南颜很识趣,也很狗腿。
她立马就将先前晾在一边等着吃的热菜统统放到了一边,专心夹肉肉恰。
时不时还抬眼偷瞄还没有尝过的菜式,全然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馋货;天……这绝对是她进这破求生实录里吃过最最丰盛的一顿饱饭。
忙里偷闲吃着看着,小南颜忍不住慨叹,她的晚膳真好看,她的九哥哥真香……呸呸呸,晚膳真香,九哥哥真好看。
她忽然又想起来她的兔子,她是眼足饭饱,也不知道那一对幼弱的小生灵有没有吃的。
于是,她抬眼偷瞄少年,温声问:“九哥哥,我的……兔子呢?”
“你碗里。”少年道。
“我碗里怎么装得下。”南颜莞尔,“九哥哥,别逗我了,它们还没有吃东西。”
“它们不用吃了。”少年重复,面无表情,“都在你碗里。”
南颜还没有嚼完咽下的肉,全都如鲠在喉。
她呆住了,密如鸦羽的睫毛垂下,一会儿洇湿了一片全都沾染在眼睛上。她有些反胃,想吐又吐不出来,温热的小手渐渐凉了下去。
它们还那么小……都睁开眼睛不过十天,来不及得以铭记这个世界。
难道所有幼弱没有自保能力的生命,统统都不能有活下去的权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