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
双口吕。
洛阳吕氏。
吕姓乃前朝皇族姓氏,在其他各州极为罕见,周朝立国之后,仅剩中州洛阳这一大族。
殿中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所有监察卫军在看到银袍公子冷冽的眼神之后,全都是噤声不语,一双双眼睛悄悄的望着那少年。
每个人的目光中都透出一种审视疑问的味道。
不会这么巧吧?
这少年难道是那吕氏宗族的漏网之鱼?
那站在银袍公子一侧的壮汉,面色苍白,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他是此行一队卫军的护卫长,此番有幸跟随监察使大人,执行秘密任务,本以为只要表现良好,尽职尽忠,来日必定平步青云,位列高官。
一年前,京都洛阳那番惊天变故,天下皆知。
一夜之间,吕氏全族便被押入天牢大狱,就连那吕氏一族的少年天骄,据说也被废去修为,夺走气运,封印气海,再也无法踏入修真妙境。
不过眼前这少年毫无贵气,瘦削如柴,哪有半分世家子弟的模样。
罗克敌望着这孱弱少年,仍是放心不下,瞪着一双铜铃大眼,声如破鼓乱锤,恐吓道:“你是哪里人?”
“回禀大人,我就是青溪城人士。自小与父母在山中谋生。姓氏乃父母所赐……这,姓吕难道也犯了王法?”
吕光听到这个问题,心思飞速转动。
他装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有些畏惧的说道。
银袍青年抿着薄薄的嘴唇,认真仔细打量着吕光,上上下下。
他踌躇一番,最后一收眼底阴霾狠厉之色,淡淡开口,一指门槛处的邋遢老道:“将这老叟先行押入县中大牢。待我们返回之际,再带回郡城,好好审问。”
“那这小子呢?”罗克敌站在银袍青年身边,感到一种无形莫名的压力,他低声相询。
“就让他当我们的向导。”银袍青年眯着眼睛,一道细缝中透出锐利的目光,扫向吕光。
“秦岐山脉,凶险万分,路径隐秘,这边城是从我大坤境内进入山脉的唯一关口。山麓西侧就是西秦属地了。如果没有熟识的人来带路,恐怕得多费周折,耽搁时日。”
还没等老道再做辩解,那护卫长罗克敌便如同幽风一般,呼的一声,一息之间,将魁梧的身躯挡在老道前方,把殿中稀碎的阳光,也遮住几分。
“大人,您刚才不是饶过我们擅入禁地之罪吗?”
邋遢老道顿觉眼前一片阴影,他有心殊死一搏,奈何……奈何他自知身单力薄,眼前这些监察卫军又人数众多,那为首的银袍公子更是深不可测。
吕光向老道暗施眼色,隐蔽的摇了摇头。
他很清楚,以他二人目前的情况,如果跟这些监察军发生冲突,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一切见机行事了。
吕光心中思绪波涛翻涌,他瞄了眼那银袍公子,此事看来非同寻常。
这些人大费周章,要去秦岐山脉做什么?
如此看来,今天查处这废弃佛庙,多半也不是有心为之了,反而更像是他们在路上正好撞到,顺手销毁罢了。
吕光深吸一口气,目中闪动着精芒。
……
“是,大人!”
罗克敌领命道,掏出锁链,将老道捆了个结结实实。
邋遢老道眼中露出一道寒光,一闪而逝。
他瞟了眼神情焦急的吕光,心中暗叹,若是拼死一搏,即便从这些卫军手中逃出生天,只怕吕光也会受到牵连,小命不保。
我一垂暮老叟,死便死吧。
而吕光年少青春,身上不知背负着多少秘密,若是因此断送了他的前程,我于心不安啊!
况且也是真的打不过啊……
他万念俱灰,心如沸水滚烫,想到这里便浑身气力一泄,放弃了无谓挣扎。
几名银甲护卫推搡着他,往殿外赶去,老道大喊:“吕光,你好生为大人带路。千万记得!将我们的家当看好!”
老道将“家当”两个字咬的很重。
吕光疾跑几步,追出大殿:“老爷爷,放心!”
银袍青年率先走向殿外,看着奔跑而来的吕光,淡淡的道:“只要你乖乖带我们进入秦岐山脉,本公子自然会放了这老家伙。明日一早,我们出发。”
吕光止住身形,身旁的监察卫军,鱼贯而行,步履轻盈,眨眼儿工夫就消失在山林间。
晨风清冷,落叶飘飘。
云雾缭绕的山林,寂寥无声。
他孤身一人,站在庙殿门前,心中悲愤,回忆起邋遢老道当日将自己从熊掌下拼命救出的情形,一年多来相依为命的点滴记忆,如汹涌澎湃的潮水,充斥在他的脑海中。
天大地大,难道就无我吕光容身之所吗?
去年的那场罹难。
今天的这场遭遇。
靖道司、监察卫军;还有这实力深不可测的监察使大人。这些个个都是硕大无朋的庞然巨物,他们犹如一张张金丝钢网罩住了现在毫无力量的吕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
吕光脑中骤然闪过一道灵光,他想起老道最后与他秘密说的话。
修道者。
我是一名修道者。
枯井……
家当。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奔向殿后枯井。
没走多远,便见到那隐没在荒草中的枯井,若不仔细查找,还真是发现不了。
这枯井并不大,也不知在此存在了多少岁月,散发着一种古朴沧桑的气息。
一块巨石盖住了尺许大小的井口,吕光挪开石头,趴在井口,探头向内望去,只见其内躺着一个黑色包袱,竟是伸手可触。
原来这枯井内多是碎石枯草,日久天长,越积越高。
他双目发亮,满含期待,抬手将包袱拽入手中。
噔噔噔!
吕光转而快步返回庙殿,紧闭门窗,将包袱放在香案上。
包袱已经抖开,露出书籍一角。吕光双手颤抖的将包袱完全解开,他心中尽是憧憬,传言在上古时代,修道者如过江之卿,道法昌明,每个人都拥有无上妙法,享受着极乐时光。
包袱里只有一本书。
古色古香,蜡黄的封皮正面上龙飞凤舞的誊写着一行字:《白骨流光观想篇》,而背面则是盖着一枚印章“长生殿”。
“长生殿?”吕光一看,目光中涌出无限惊喜,“这是长生殿的道书!道长竟然暗藏如此珍贵秘籍,难怪他先前恐惧不安……整整一年,我却丝毫不知他的底细。他藏的比我还深啊!”
寻常百姓或许不知长生殿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但吕光是知道这段秘事的。
长生殿乃前朝国教道门,修道圣地,传承千年,地处中州洛阳。
文王一统中原之后,因其频繁造反作乱,总幻想光复前朝,故而文王发下雷霆之怒,将长生殿付之一炬,许多古籍道书全都化为灰烬,一众道人也被修真大军清剿围杀。
这些秘闻流言,史籍诗文中鲜有描述,不过吕光阅览古书,博闻强识,自然是知晓几分。
吕光翻开书籍,扉页上书写着不少复杂繁乱的符号纹路。
他眉头一皱,一页一页的翻动。
哗哗哗。
几十页的书籍,不一会儿竟是翻动完毕。吕光吃惊的发现,除了封面的书名,其内竟是再无丝毫他能认识的文字了。
每一页上都笔迹凌乱,似字非字,如画非画。
这……
吕光看的头昏脑胀,毫无头绪。
那一页页图画仿佛化成了一道道银针,扎的他头痛万分。他心神一阵疲惫,眼睑变得沉重如山,竟是支撑不住,伏案而眠,呼呼大睡起来。
……
吕光闭着眼睛,梦到自己来到了一座高山脚下,晴空朗朗,微风舒畅。
漫山遍野的花海,将他包围其中,暖阳射下,令他浑身都懒洋洋的。
五颜六色的花瓣,如风卷落叶,飘散而起。
万里晴空在这一刻,倏然转换成漆黑深夜。
就在此时,忽见对面山崖之上,有一座青瓦白墙的院落,突兀的出现在青云之间。
是做梦吗?
但一切情景,却又如此真实。
吕光心中惊疑万分。
几个呼吸后,青云之上,又是凭空出现了影影绰绰的楼阁亭台,都是玉柱白石造就。倏忽之间,那庭院白墙,此起成片,绵延铺开。
吕光穷目极望,竟是一眼看不到尽头。
转瞬间,这俨然已成了一个空中街市。其中行人络绎不绝,摩肩擦踵,贩夫走卒,清晰可见。
吕光心内讶异,正要努力抬头看个明白。
顷刻间,一个旋风急速刮过,顿时尘土满天,街市中人东倒西歪。
天街也变得模糊不清。过了片刻,风停云驻,天色也变得更为黯淡起来。只剩山崖下,那方才最先出现的院落还能看到。
隐约可见,其内光芒四溢,灯火辉煌。
经历这般奇遇,吕光心神大为震动。
他向光亮处,踏步行去。
这庭院没有围墙,其中净是一个个错落有致的凉亭。
每个亭台里边,都有一盏盏高高挂起的灯笼。越往里走,灯笼的数量,愈加多。起初,每个凉亭不过一两盏灯笼。随后每个凉亭却都是数十盏。愈向里走,吕光就越感觉难以想象。
这到底是一处什么所在?
正当吕光念头纷飞之际,转角忽然出现一栋高耸阁楼,耳边也传来丝竹管乐之声。再向前走,光明大涨。
但见楼台内人影绰绰,欢声笑语入耳可闻。
吕光驻足仰望,依稀看见这些身影纤瘦苗条,个个姿态柔美,风姿绰约,原是一个个妙龄舞女。她们或坐或站、有模有样,有弹琴吹箫、高声笑谈之姿,更有吟诗诵经、跳舞歌唱之人。
楼中声音温软如玉,不时有娇嗔媚笑传出。
离近一瞧,各个女子笑颜如花,翩翩似蝶。
稍瞬,不知哪里传出一缕钟声。
“嗡!”
在无边夜色的浸染下,这缕钟声,处处流露着古朴盎然的意味。把一切糟乱轻佻之音,全都盖住。平和悠长的磬音中,还夹杂着一声高呼。
“速速安静,神女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