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末帝的嫡孙萧胤,是夏朝嫡系皇室成员当中唯一的一个从商朝的铁蹄之下逃了出去的。他的存在,不可说不是当今皇帝的一根刺。
燕韶也是皇帝嫡孙,在身世和他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的。
本来在太祖登位初年时候还有人用他的名义号召复国,不过随着时光渐渐远去,人们也开始不记得这一位殿下了。
算算年纪,那位叫做萧胤的前朝皇孙如果有好好像大,到如今也是二十下的小伙子。
林茜檀竖起耳朵,听着马车下面的两人说话,脑中飞快闪过自己记忆的碎片。
夏朝末帝残暴也是事实,人们厌恶他,但又将他萧氏一门视为正统。再怎么说,萧家五百年的治理,其存在是深入人心了。
那位倒霉的徐大人,就是如实书写了和萧胤有关的事,才遭殃的。
马车正在继续前进,耳边全是王元昭和楚绛二人的声音。林茜檀发现自己好像都没有听到王大狗说话。
王大狗正面含笑地跟在马车偏后的位置,仿佛听别人说起这些朝堂的事情十分有。
山道,盛开的是从夏朝存在时就被栽种下去的荼蘼花。佛门圣地,香火鼎盛,马车从山脚下往行驶,眼前花丛包裹,由远及近,令人有一种向着彼岸行驶过去的感觉。
楚绛的声音温润,王元昭则是给人爽朗大气的感觉,两人俊美的身形,配周围鸟语花香,他们的声音也像是化为了实质,美不胜收。
王元昭不爱佛寺这些清修的地方,之所以答应兄长来,一是为了母亲,二来也的确是因为知道,林家和白马寺常来常往。
说不定有机会看一眼!
楚绛和他见面的次数不多,两人以武会友,勉强算是朋友。
都说朋友妻不可欺,王元昭分得清是非。别说林茜檀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就算是有,她也是楚绛的未婚妻,他也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的。
他像是知道林茜檀在念叨他似的,往那车里面看了一眼。
林茜檀想想这人死性不改,有事没事大晚地跑来请她吃夜宵,起初她叫他别来,他也不听。到后来林茜檀自己养成了吃夜宵的习惯,反倒是他来得越来越少了。
除非是遇像燕韶失踪那样的大事。
他正想着,前面白马寺的寺门便越来越近了。
燕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全没下落。林茜檀也动用了自己手底下的情报网网络,依然是没有什么收获的。
林茜檀刚刚朝窗外看了一眼,前面车夫正好就“吁”了一声,马车也放慢了速度,白马寺到了。
白马寺的僧人似乎对东山侯府的马车也并不陌生。众人还未停稳,就已经有小沙弥过来打招呼。丫头下车放置脚踏,林茜檀下到地面,无意扫了一眼,看见个有些眼熟的人。
刚进京时候碰的鬼脸丫头小鱼居然还在京城中没有离开。
林茜檀提前和寺里说过,寺里也为他们到来,做了准备。众人先在厢房落脚,随后,是分开自行游逛。
楚绛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的是和林茜檀有一个理由见面,江芷悦和林碧香就更不用说,根本就是硬跟来。
一行人里,反倒只有一个王大狗心思最虔诚,是为了祈祷夏三娘身体健康来的。
林茜檀也是第一次听说夏三娘的身体不好。王大狗笑着解释:“母亲从一出生时就落下了病根,这些年反反复复,一直都是这样的。”
林茜檀应了一句什么。
王大狗说着,另外一边林碧香听见了,嘀咕了一句:“下等人就是贱命……”
这话林茜檀也听到了,对着王大狗目露歉意。正要说话,却被王大狗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稍微吓了一跳。
两边的人毕竟不是一拨,走到路口就要分开的,王家兄弟并不是为了散心而来,是要先去求签求平安符的。
林茜檀于是将肚子里的话给咽了下去,没有说出来。楚绛又来拉她,她便就顺势跟着楚绛走。
林茜檀印象中,王大狗是一个敦厚和善的老实人,但即使是这样的老实人,面对自己母亲被人辱骂,也会生气。
林茜檀没有多想。白马寺里园景优美,法相庄严,很快就吸引了她。她和楚绛一起,走在前面。两个跟屁虫追在后面。气氛尴尬而清冷。
林茜檀没想到,林碧香嘴贱的报应来得那么快。
几人本来逛得好好的,林茜檀只当看不见那两个变着法地争夺楚绛的注意力的人。
平心而论,林碧香今天很美,又像是和楚绛穿了情侣装一样,不论在衣服的款式还是色彩,都是相得益彰的。
这种美,在她去了一趟寺里的茅房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
白马寺自然有提供给女客使用的恭桶净房。
林碧香去的,也是寺里最干净的。
她本来想着往香囊里再多加一些分量,好叫楚绛不知不觉对她投过来更多注意。结果没看清是谁突然从净房隔间的头顶,倒了一桶……牛粪下来。
林茜檀听见消息的时候,还笑了笑:“知道了。”消息是锦荷飞快跑来告诉的,这丫头脸的幸灾乐祸,简直遮也遮不住。
待梅捏了捏她,道:“收起你的表情来,可别叫人把锅甩到咱们头了。”
林茜檀摇头失笑,锦荷抢先道:“咱们现在跟那边是什么关系?我笑不笑的,人家不都把屎盆子往咱们头扣,既然如此,我做什么不笑。”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就是用的比喻有些不吉利。
待梅掐着她胳膊出去了:“什么叫屎盆子,会不会说话?乌鸦嘴!八小姐刚吃了一头,你还想诅咒咱们也跟她一样……”
女客用的净房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寺里的僧人当然也就知道了。
师傅们全都赶了过去,处理现场,任凭是佛门僧人无欲无求,也忍不住要看着那边那个一身脏污的女人嘴角憋笑了。
林碧香刚被人嫌弃地扶起来,就小跑着走出去。周围凑热闹的,见她冲来,全都躲瘟神似的给她让开一条路来。她不管不顾,跑去厢房清洗去了。
林茜檀后来听说,林碧香用过的那间房,后来有好几年都没客人愿意用的。
林茜檀本来下意识以为,这件事情是王大狗做的。
可仔细想想,王大狗的性格,实在不像是会用这种损招的人。
会这么做,又有动机这么做的,会是谁,还用想么。
林茜檀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以前怎么没发现,某个偷鸡摸狗的臭小子这么可爱。一次是拿了林碧香的肚兜送去董家,这一回干脆干了一件够简单粗暴却又很得她心意的事情。
林碧香在外面丢了大人,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玩耍。林茜檀也乐得把马车让给她,叫她先走一步。
反正也还有江家的马车能叫她用一用。
*
楚绛去送她下山,从外面回来,脸色也不太好看。林茜檀以为林碧香又做了什么,问楚绛,楚绛也不说,只说林碧香已经下山去了。
林茜檀也不是非得知道不可,但这件事情,还是自己跑到了林茜檀的耳朵里。
林碧香自己反正丢脸,索性破罐破摔,把林茜檀也拖下水,出去一路就梨花带雨地跟楚绛哭诉告状,说林茜檀对她如何如何。还生怕自己说得别人听不见……
锦荷气怒:“这人的嘴巴看来牛粪还吃得不够多!”
她们也逛了半日,该看的景色也看完了,到了差不多离开回去的时候了。
林茜檀不意外林碧香会做这些事情,这件事,不是她做的,不过她很乐意背这口黑锅:“跟她生什么气?”
楚绛先将林茜檀送回去东山侯府里,林茜檀意料之中被阴薇叫了过去。几个人出门,就只有林碧香倒了霉,怎么看也不是巧合。
林茜檀当然不可能当着一屋子林家人去承认,不过也犯不着否认。林碧香口口声声说是林茜檀看她不顺眼,但阴薇自己也知道,说这些是没人信的。
林茜檀天天去林碧香那里看她,这件事情阖府下都知道,林碧香自己私德不检,遭到好汉制裁,是没有理由怪到林茜檀头的。
林茜檀看到阴薇那阴测测的眼神了,到了这份,阴薇不跟她扮演慈母,林茜檀也不跟她装模作样。她恰到好处给了一个微笑,方才离开沈氏那儿。
林碧香倒霉,那个好汉大晚的果然就自己知道过来。林茜檀心情不错,将厨房里孝敬过来的吃食一整盘都递给了他叫他吃着玩,他吃完了也没多留,就只是说了一两句话就走。
王元昭过来是告诉林茜檀,燕韶的死讯,被确认了。
林茜檀并没有多意外。
前世的时候,燕韶虽然并不是死在这个节点,但他的命运并没有太大的偏离。
只不过其中的细节有那么点不太一样。
王元昭走了,林茜檀往楼下看了一眼,阴影里面像是有一个人影躲在那儿。看着身影,像是苟嬷嬷,不过林茜檀全无所谓她看不看见。
宋氏出去休假,这一休息,林茜檀也没想到就那么不回来了。前世的时候宋氏鞠躬尽瘁,不到四十的年纪就因为操心她的事突然去世,所以她也希望她休养休养回来。
宋氏的家人却不大愿意放她回来,说是郎中给诊断出了痼疾来,早治早好。
林茜檀知道了,自然也是勒令宋氏治病要紧,还给足了看病银子。
她坐下来,不免感叹。这才算知道宋氏怎么会死了的。
其实不止宋氏。她身边,锦荷待梅等人,后来的结局也并不好。她自己死的时候,身边是一个也不剩了。
锦荷那张有点肉嘟嘟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不过相比起来,林茜檀倒是希望她一直做一个嘴巴有些毒的小胖子了。
她兴冲冲地跑到林茜檀跟前,告诉林茜檀,林碧香那儿,一晚的时间换了七八桶的洗澡水。
林茜檀笑:“换了我是她,大概也会和她一样。”就好像身那种臭味怎么也洗不掉似的。
林碧香的报复同样也来得迅速。
隔天林茜檀去正房处给沈氏请安的时候,大老远地就闻见走廊尽头的地方有一股臭味。她反应很快,叫了屏风屏浪迅速绕了过去。果然看见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正端着一桶屎尿在那儿侯着她。
两个婆子没防备,被人从后头猛地按住了脑袋往桶里按,吃的那就不是牛粪,而是府里茅房里捞出来的人粪了。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掀不起什么风浪,林茜檀到沈氏那边的时候,甚至于连提都没提。
然而两个被熏晕了的满面屎尿的婆子倒在走廊,又如何能叫人不知道?府里谁也不是傻子,都会自己联想。
沈氏听说后,对林碧香更加失望。就算是她脾气一向不错,也忍不住觉得,对这个孙女有六七分不喜欢了。
林茜檀去请安回去之后,沈氏留了沈宁在她屋里说话。说得,正是一大早发生的事。
府里的儿孙,这两年都在议论亲事。
林碧香排名并不靠前,所以阴薇提出多留一年两年,她也同意了。
就只当看不出来阴薇是等着她这个婆婆死了,好自己乾坤独断……
“八丫头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沈氏像是尽可能用一些委婉的词汇,也不去提及林碧香与人无媒苟合,给府里丢人的事。
沈宁一向和阴薇不对盘,听沈氏的口风,像是有那么点出手的意思,便心里一喜。
接下去,果然就听见沈氏说到:“…依我看,六丫头和七丫头的婚事都有了眉目,也该打算八丫头了。”
沈宁听见自己愿意听的内容,便笑了:“早就说了,娘又不听我的。那香姐儿也不过比她姐姐小那么几个月,她也没个音讯。”
沈氏听了就戳了戳儿媳的头,道:“你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呢……不过你也毕竟是做伯母的人,总不好意思给她找个太差的。你也去看,帮着看,看看有没有哪里离着京城远着的地方有那死了老婆,人品家世也凑合的,就把她嫁了吧,省得在家里作妖!”以三儿媳的意思,多半还要拖个一两年的,等大家都把现在的事情忘记了,还想找个乘龙快婿。
可林碧香有过丑事,又多半不好生孩子,眼光放得太高,其实意义不大。
做母亲的,这想法也不算错,不过她这个做祖母的却不太愿意等了。
沈氏是心善,但并不是愚蠢,一辈子下来的经历,叫她看个人还是不成问题。林茜檀、林碧香这样的小辈在她面前,都跟没穿衣服似的,谁的心肝黑,谁的心肝红,她门儿清。只不过做长辈的,不怎么愿意去计较而已。
*
正房里这对婆媳的对话,虽然不说谁都听得见,但也不算是多么机密。有心留意,总是可以打听得到那么一点。
那边阴薇就收获到了这么一些风声。
听着这对婆媳打的什么主意,阴薇气得手掌一个用力往桌面拍了过去,拍得手掌也痛了都没有留意。
“呸,老不死的,还想摆弄香儿的婚事!”亏得她说得出口,那死了老婆的鳏夫也配娶她的女儿?
可骂归骂,阴薇又到底气恨,气恨林茜檀将她女儿害到这样的地步。林碧香宫府受损,再难有孕,所谓宁为凤尾,不**头,若不是这样,她也用不着打楚家的主意……
可怜天下父母心,张成媳妇是知道自家主子的打算的。自古有姐妹共侍一夫的做法。她主子想的,也不过是叫女儿做媵妾,好等待机会取林茜檀而代之,如果不是这样,也不用隐忍林茜檀了。
阴薇道:“偏偏我那个傻女儿也是不让我省心,不就是一桶牛粪,忍了便忍了,何必非得……”非得用那么蠢的方法报复。
张成媳妇于是想到她奉命去看林碧香的时候,林碧香的模样,心想到底是年轻气盛,压不住怒火。
阴薇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大放心,又道:“你亲自去她屋里待着,看住她,别叫她再干些蠢事。”
张成媳妇应声便去了。
阴薇留在原地,眉宇之间尽是凌厉。
另外一边。
张成媳妇已经快步去了林碧香那儿。
从林碧香怀孕的事情被闹出来,她院子里的人已经被陆续换了一批。
现今的这批人,大多是她亲自选出来,不会再出现叫阴薇不知道女儿动静的事。只除了采彤那两三个,是林碧香用惯了的。
听说,采彤以前的未婚夫,马就要成亲了,新娘子却不是她……
张成媳妇也是感叹,对采彤同情,那些被男主子碰过的丫头,那些小厮是抢着要的。就算不是完璧也无妨。可像采彤这样,是在大街被流氓……
采彤自己,都不盼着阴薇记得替她张罗张罗婚事了。
张成媳妇前脚还在同情采彤,采彤后脚就把她过去林碧香那儿坐镇的事情给说给了林茜檀。
*
看着采彤离开,苟嬷嬷嘴唇动了动,不敢说话。
林茜檀也不看她,自顾自喝茶,这苟嬷嬷,现在畏惧她,就算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也不敢乱说。
采彤跟着林碧香,坏事一样没有少做,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她有两点好,一个是痴情,一个……是和苟嬷嬷一样贪财。
苟嬷嬷起初也不知道林茜檀收买了采彤,还是林茜檀故意叫她知道知道。
苟嬷嬷就眼看着采彤每说一次情报,每为林茜檀做一件事情,就能得到一件奖赏。她眼红。
因而心中就对阴薇生出了不满来。她给她辛辛苦苦也干了很多年,到头来她却是死死攒着她一家子人的卖身契,给的奖赏也不如林茜檀大方……
林茜檀见了,唇角微勾,笑了笑。钱,真的是个好东西。
苟嬷嬷出去之后。待梅进来,告诉林茜檀,楚慎没了。
“没了就没了吧。”反正也不是好人。
如果不是前几天有人冒充楚慎的侄子,林茜檀几乎都要忘记楚慎这么一号人物了。
当天晚,楚慎的遗体被人发现躺在了他自己家的门口。
秋佩怎么伤心,那不在林茜檀的关心范围之内。楚慎所作所为,死了也不无辜。
不过是一个私逃的奴才遗体被人发现,楚家甚至连报官也不需要,楚慎的丧事也被连夜处理。
而楚慎原先的差事,也早就有了别人来干。
新来的这个人照旧是干着和楚慎原先干的是差不多的事情,替楚家送些物品过来。只不过新来这个人,
正好是林茜檀的乳兄。
乳兄说,宋氏的病也是被发现得及时,不然再拖一拖,便不好说了。
林茜檀于是派待梅时不时去看一看宋氏。
乳兄不算外人,林茜檀将他让进客厅招待,招待完了,才带着待梅回去。宋氏盼着回来,倒也知道身体重要。
于是林茜檀着手,到外头去挑选代替宋氏的人。
苟嬷嬷看在眼里,又眼馋采彤,终于把心一横,决定倒向林茜檀……
几个丫头其实不解。苟嬷嬷的卖身契都还在阴薇那里,不会是个忠诚的。
林茜檀先是支开苟嬷嬷去办事,才说些丫头们有些听不懂的话:“你们天天看戏文,可记得戏文怎么演得?你们是忠臣,干的是忠臣干的事。苟嬷嬷和采彤都是奸臣,奸臣也有奸臣的用法。”
本来她也是想找个机会把她赶出去,可看着看着,苟嬷嬷在她恶意刁难之下,也勉强撑了过来。一些无关政治立场的事情,她也办得不错,的确是一把好手。
有用的人,也凑合着用,只是不可能像是和锦荷她们相处一样,投入感情。
那边,苟嬷嬷带着林茜檀意思意思弄给阴薇的女红去了正房,脸全是坚定之色,不成功便成仁,与其夹在两头中间受气受难,还不如赌一把……
她已经走到了阴薇那儿,等着接见。里面阴薇也很快同意她进去。她进去的时候就听到阴薇正和林碧香念叨:“等你去了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