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荷抱怨这才刚刚晴朗了没几天,看来又是要下起雨来,林茜檀笑说“下雨有什么不好?”清静。
她们还在云州的时候所居住的那一处闺阁院落,那房檐比起寻常屋子还要陡峭许多,一下雨,就有雨帘。
再加地段不好,路湿滑湿滑的。
林茜檀旧日任人欺辱,又烦那些欺主的恶奴,下雨了,人们正好也都不怎么走动了,她反而清闲,不用应付那些婆子丫鬟揩油烦扰。
锦荷也知道这一段故事,一边躬身护住食盒里的糕点,一边看了看老半天也没看到头的宫门,絮絮叨叨“都说人善被人欺,也是主子你那绵软性子叫人太容易把你当马骑了。”
林茜檀看了锦荷一眼。
从前她素来讨要锦荷说话太不给人留面子。这丫头,嘴巴毒,偶尔也有些坏心眼。但对她这个主子,却当真是忠心。
锦荷说的不错,两辈子的她,都太软弱。想想董阴氏那样一个村姑也能骑到她的头拉屎撒尿……
但人都是会变的。
主仆两人回至宫门,林茜檀车,话语掷地有声“……成了,别挤兑你主子了,赶紧来,咱们还得去周叔那儿。”
锦荷于是“诶”了一声车。
仅仅晚了有那么一会儿,林茜檀和贴身的丫鬟全都进了车子里坐稳,马车被发动起来。那一边,另有一辆平头车子,两个身着白云观道服的童子,从车跳下。
天阴森阴森的,就是车夫也赶着离开,林茜檀坐在车,不多时便走远了。
刚在车子里说着不知道会不会下雨,一声清脆的“啪嗒”声响,就在车子顶盖头发了出来。
他们去养生堂那儿,往南走。
周逸手里其实抓着家财不少,多少年下来也还住在城南那破落小院子里。小院子里养着一些孤寡老幼。
林茜檀过去,周逸又坐在后院那儿左右手互搏着自己跟自己下棋打发光阴。见林茜檀来,高兴地招呼她坐下,陪他下棋。
林茜檀试图破解楚泠留下的书籍许久,那些生僻的异国文字她不是全部都看得懂。周逸也说,那些东西还需要专门懂得的外邦人来帮着翻译。
林茜檀便将几处自己看不懂的部分都趁着这次给带了过来,交给周逸。周逸笑说“这不是你娘亲自己写的话本故事?”好像写的是什么“现代人”穿越时空来到异世生儿育女的故事。
当初他也听楚泠说过几个章节,便觉得有些荒诞不可相信,结果楚泠去后,这东西倒是成了被压箱底的旧东西了。
东南海域,总有不少海外商人逗留,他们带来的商品不少,但却很少深入中原内地。这也是林茜檀不得不派人去南边“招商”的缘故。
周逸正要派出去几个管事去东南方向办事,这些楚泠留下来的稿子,倒是刚好就可以托付他们。
“管事们还要经过东都,你有什么交代的,可得记得。”周逸笑道“你大姨那儿,可别忘了。”
林茜檀笑着点了点头。
说完这些。她到周逸这儿,当然也还有别的事情要说。
说起阴薇,周逸也一时想不出她这一段日子安安静静打得什么主意。只告诉林茜檀说“派人杀你,用毒下药,无非诸如此类的手段,只要不丢了性命,大不了……就是失身失身罢了。”
周逸说起这些,一点没有长辈的样子。
林茜檀当然不是在意万一没有防住,碰个那样的事情,不过还是被周逸逗笑了“周叔,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周逸嗤笑“你娘亲就没把这些当回事,你也学一学她。”
楚泠嫁给林权之前,就和中意的男子有过几次床笫之欢,彼此情投意合,水到渠成。
只不过后来不能免俗地用了一些能够伪装处子的土方子,在和林权新婚之夜的时候,把这事给遮掩过去罢了。
这事,林茜檀还是第一次听说,笑了起来“那人不会是周叔你吧?”
周逸嘴角一抽“我倒是想。”
他把楚泠当女人,楚泠把他当闺蜜。
于是便将那个男人是谁给彻底说了一说。
林茜檀也是才知道,她娘亲和陈靖柔的父亲还有过一段姻缘。也难怪,之前她问起她娘婚后报复性出轨的对象是谁,周逸会有些不肯说。
陈靖柔的父亲陈瑞,年轻的时候倒是算得人中龙凤。虽说有些憨傻,但至少是高大威猛、体魄健壮,颇有男子魅力。
不过后来也是流于现实,接受了家族给他安排的两三房妾室。不然怎么会有陈靖瑶的出生?
周逸和林茜檀说着说着,不免回忆去了当年他也是刚刚和楚泠碰见的时候。
当年楚家的二小姐,一代风华。
不过那时候的二小姐,看不起他这个那时候路边的小混混。他也一度想过,趁着楚泠山进香的时候,轻薄无礼一番。
巧的是他都打算付诸行动,楚泠却不慎跌下府里的池子,生了一场大病,之后病愈苏醒以来,简直就像变了半个人似的。
不过好在那时候楚泠年纪还小,也没有因为突然表现出来的那些和世道格格不入的举动而被影响婚事。
结果最终,那个臭女人瞎了狗眼,找了林权那样的“经济适用男”,成就婚事,生儿育女之后便撒手人寰。
周逸说起这些,还嗤之以鼻的“看着你娘亲挺聪明伶俐的一个人,倒是没长眼睛。就你爹那样的,要不是因为圣打压世家,你娘能找他?”
他都还记得楚泠当年怎么说的“权郎虽说有些这样那样的毛病,可在那些同等条件的里头已经算得不错了。”
林茜檀也没法否认,她爹这人,乍一看还真的很有欺骗性。五官整齐、身材不错,也有几分办事才干,待人也温温柔柔。楚泠大概也是到了婚后,才慢慢看出来林权身的性格缺陷。
周逸像是掩饰自己什么情绪似的,见林茜檀含笑看他,有些恼羞成怒“也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
曾经的楚家二小姐,特立独行,甚至大放厥词高呼过几天的“男女平等”,在京中阴差阳错地吸引了许多优秀男子的猎奇目光。
从前的广宁伯,以及丞相阴韧,甚至是当今的天隆帝,都对她或多或少有过倾心关注。
楚泠的事,周逸是百说不厌的。他一辈子的遗憾,就是自己出身太差,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自己配不。等配得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没了。
天稀里哗啦的下着雨,并不停息,林茜檀索性也走不了,就干脆听了许多之前都没听过的事情。
养生堂这儿,也是锦荷和待梅小时候被捡回来又养大起来的地方。这儿等同于就是锦荷和待梅的娘家。
林茜檀是有打算叫待梅在这儿出嫁的。
那边锦荷就是拉着待梅去看新房去了。林茜檀和周逸说话,不知不觉说到了天色都有些黑沉下来。还是因为锦荷她们从新房那里回来,林茜檀才起身回府。
广宁伯陈瑞,对林茜檀一直十分友好,的确令林茜檀留下不浅的印象。但也曾经只是一个令她有几分亲切感的长辈而已。
陈靖柔也说,她之所以会愿意试着和她亲近,也是托了她爹的缘故。
林茜檀照例到陈家“解救”陈靖柔。
边,一堆训练女子身体仪态的小道具被搁得满满当当。
陈家对陈靖柔长达数月的“矫正”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数日不见,陈靖柔似乎变得……更加阳刚了。
这时已经是中秋宫宴前夕,陈靖柔和林茜檀约在陈家见面。广宁伯就在家中,不曾外出。
林茜檀暗想,天隆帝最近四处那样抓人,像是陈瑞这样的朝廷大员都要选择干脆闭门不出,也是无奈之举。
以往林茜檀和他男女有别,又有辈分之分,林茜檀没怎么和陈瑞接触过。可从知道这人是自己娘亲的“前男友”之后,就对他、甚至是对陈靖柔的态度也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听说他在陈府后院中练剑,林茜檀甚至主动提出过去观赏一二。陈靖柔早就不耐烦对着几个教她淑女规矩的婆子,当然只有忙不迭答应的了。
广宁伯府占地不大,两人走了没一会儿就已经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大院。陈瑞正在那儿挥舞打拳,一时没注意边偷看的两个姑娘。
中年男人光着膀子,挥洒汗水,紧致的肌肤叫他散发雄性的魅力,却又半点不显老。林茜檀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直接就透过他,想到了某个一样是这么健壮的人。
林茜檀自己没发现自己脸突然就有点儿可的微红,倒是陈靖柔这人有话直说,简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怎么,看我爹了?”
林茜檀听了一愣,被这话说得,噎得咳嗽了好几下。
陈靖柔当然是恶作剧一般的玩笑话。
不过她们也因为那一句话、那几声咳嗽,引起了陈瑞的注意。
陈家尚武,陈家儿郎都是一身不错的武艺。就是姑娘家,不需要战场,也学一些基本锻体的方法,强壮身躯,要不然怎么会有陈靖柔那一身的蛮力。
以前林茜檀还奇怪,陈瑞这么一个只知道练武的武夫,手的兵也不多,怎么就会招惹了阴韧。
阴韧可是没少打压陈家。
敢情着,问题是出在陈瑞和楚泠曾经的一段关系面。
林茜檀大胆猜测,阴韧也许就是知道自己心人和陈瑞有过什么,心里不痛快。
不过,或许也是因此,陈家是能够被她所用的。
她和王元昭的谋划里,到时候起兵,是一定需要用兵用人的。陈家被打压许久,也早就有翻身的心思。
于公于私,林茜檀对陈家,都有亲近的意思。
陈瑞便被面前长得像“前女友”的小姑娘看得心里莫名一个咯噔。
本来,面对老情人的女儿,陈瑞还觉得有些尴尬。他也摸不准林茜檀究竟知不知道以前的事。
甚至于,他还怀疑,林茜檀是不是他的女儿。
不过,林茜檀从周逸的嘴里知道,这事是绝无可能的。
楚泠和陈瑞产生感情的时候,陈瑞已经和陈靖柔的娘亲成亲。陈瑞不喜欢父母硬塞给他的妻子,对于对那些闺阁规矩不屑一顾的楚泠却能够产生好感。
楚泠那时候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正是张惶无措的时候。对于大大咧咧直肠子又粗中有细的陈瑞,便也容易动了心思。
不过可惜,当时的楚泠是绝对不会愿意和别的女人分男人的,更别说,她自己到后来还发现自己是无意之中做了第三者。
有些事情,无疾而终,林茜檀想想周逸告诉她的那些事情,越看越觉得眼前的大叔好笑。
两人便和陈瑞一起,坐着说话。比起凡事纲线要求她讲规矩守礼仪的母亲,陈靖柔也的确更加喜欢表面要她学规矩,其实私底下放水的父亲。
陈瑞和他的傻闺女不一样,粗中有细地听出来林茜檀话语之中颇有试探之意。
陈家,在北地随州,有一支兵马驻扎。人数虽然不多,不过也有些分量。
不过令陈瑞疑惑的是,林茜檀一个闺阁的小姐,拐弯抹角问这些军中的事做什么?
林茜檀还不打算和陈瑞直说自己的目的。有些事,一次两次的都是试着接触,是要到最后才会揭开彼此底牌的。
林茜檀离开之后,陈瑞才在自家闺女的头狠狠拍了一下,不轻不重地骂“什么叫看你爹我了,说的什么屁话?小心你娘叫管教嬷嬷收拾你。”
陈靖柔一边躲一边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是谁,当年嫌弃我娘嫌弃得要死,怎么,现在就怕她听见不高兴了?”不就是老情人的女儿?看他心虚的。
陈靖柔是知道父亲那些事情的。
不过这些事,她从来没和林茜檀说过而已。第一次在木兰围场的营地和林茜檀说话的时候,她就兴冲冲跑回屋子里去和父亲说她交到朋友了,当时陈瑞就语气古怪地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陈瑞无话可说,只好再一次叮嘱女儿,不能把这些说出去。又叫她,多关照林茜檀。
“虽说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妹妹,反正给老子照顾保护着就完了。她叫你往东,你就往东,知道没?”
陈靖柔摇头晃脑,豪爽大笑“我才不管这些,管她是不是自家妹子,就算不是,那也是朋友。”
林茜檀到陈家,只带了锦荷和绿玉。
院子里的事,有宋氏推荐而来的嬷嬷帮着打理,又有碧书看着。待梅又去了宋氏那儿。
待梅的嫁衣绣了一半,等着九月的时候做新娘子。
林茜檀也瞒着给她准备了出嫁时候一份压箱底的大礼。
林茜檀回去侯府,却是半晌也没有看见待梅回来,心里不免要担心一下。
结果去问了门房说,郑好是跟着待梅一起出去的,一样也没有回来。
林茜檀从陈家回来,本来都已经坐下来吃饭了。听说这么一件事情,她立刻就没有了吃饭的心情。
林青松主动把这事情揽了过去,大晚的跑出去找人。锦荷也说,也许这两人被宋氏留下,一起吃饭,所以晚了一些。
林茜檀摇了摇头说道“待梅和我说过,她打算早些回来,做她那个嫁衣的。”
锦荷也记挂,但仍然是选择说话去骗一骗林茜檀,也骗一骗自己安安心。
她们院子的人现在出门,哪怕只是在自家院子里走动,也都尽量不落单。
之前就有个小丫头出去一趟再回来,被发现身都是淤痕的。阴薇所用的某些手段,有些也确实是简单粗暴,叫人污了小丫头的身子,又留下小丫头身的贴身衣物,用来威胁。
也是发现得早。小丫头失了身,又有要命的把柄落在主母手里,想不背叛主子也不成了。
奴才们尚且都是阴薇的目标,更别说是林茜檀这个主子。身边有四个会武艺的丫头林茜檀还觉得不够,又另外弄了两个,放在暗处,以防万一。
待梅出去宋氏那儿,一向都是有保镖的。现在这两个没有回来,林茜檀心里便下意识觉得分外不安,总好像要出什么事似的。
好在,最后证明锦荷的说法是正确的。
宋氏当真是弄了一桌好吃的,将待梅给留了下来。林青松飞快地跑了一趟,待梅也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林茜檀固然是松了一口气的。待梅却是心里感动。
自己一点风吹草动,也能牵动主子的心思……
待梅这一晚也不做什么衣裳了,干脆就花了心思。蹲在厨灶看火,按着林茜檀的喜好,弄了林茜檀爱吃的点心。林茜檀喜欢几分甜几分咸,她都分外清楚。
这一夜分外平静,东山侯府外头,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在那儿守了有一会儿,方才离开。
待梅和郑好回去之后,宋氏收拾了桌的吃食,这才去洗漱。她有人奉养,现今打着养病的旗号,四十岁也不到就过起了养老的日子来。
待梅奉林茜檀的命令时不时过来看看,她很高兴。
待梅曾经一度遇到歹人袭击的事情,宋氏是知道的。刚刚待梅回去之前,她们好像在门口外面看到了几个鬼祟着的人,她到这会儿也还是很不放心。
在她看来,银屏阁屋子里的丫头,自然都是极好的。待梅有人惦记,并不奇怪。
可她的思路也仅是到这里而已了。
宋氏想不到深处去,到第二天林家那儿送了报平安的消息过来,说是林茜檀不让待梅再过来了,她也没有放在心。只当是林茜檀叫待梅安心备嫁。
但这其中,其实也有不放心待梅安全的意思。
待梅还以为是郑好说了什么。
他们两个前一天发现有可疑人物在宋氏家门外头鬼祟的事情,待梅没有告诉林茜檀。林茜檀自己还有事情要操心,她不打算拿她这点小事去烦她。
于是她就当真绣起了嫁衣来。
这一天,是八月十五中秋的时候。
宫宴,林茜檀只带几个会功夫的丫头跟着进去宫里去。
临出门的时候,门房说是有个楚家的小厮给林茜檀送了一个蜡丸子来。蜡丸子里的纸条的确是楚绛的笔迹,所说的事情,不过是请林茜檀宫宴一同游湖。
每年八月十五的中秋,大都是一些赏月之类的活动。皇宫里也不会有什么额外出彩之处。倒是今年办宴的地方边有一个风景极好的湖面。而邀请游湖这样的事情又的确是楚绛可能会去做的。
不过,皇宫这样的地方,凡事总要小心。不管这蜡丸子是真是假,林茜檀稍后见到楚绛的时候问一问,也就知道了。
宫宴自然从午后时分大致开始,沈氏身子不好,照例还是要留在府里。府里的人还是跟着林阳德往宫里面去。
阴薇这段日子平静得过分,林茜檀心里早就时刻警惕。也不知道次白云天师来了之后,有没有和林阳德说了什么。
她总觉得这段日子林阳德看去对她态度有点古怪。
一家子的人在沈氏那儿先汇合。
要说今年的中秋宫宴和往年有什么不同,那也许会是出在莲妃身。
莲妃如今虽然怀有身孕,但也仍然坚持为皇帝献艺,林茜檀听说,她跳舞不成,改为弹琴唱歌。
去了正房那儿,先给沈氏问安,然后,才在下午天光还十分明亮的时候举家出发,前往宫里。
时隔大半年,林碧香的事情也渐渐有些淡了下去,这一天里,她也跟着一道进宫。只不过她手的疤伤终究是不能去掉,戴着个手套子,实在显眼。
就是不知道,四皇子殿下如果看到手套底下,会怎么想了。
皇贵妃被天隆帝勒令好好养胎,林碧香这是进宫陪伴皇贵妃的。
阴薇这会儿越是什么举动也没有,林茜檀越是小心。阴薇像是也看出来她小心防备似的,冷笑一声,暗自盘算。
面却是再慈爱不过,拉着林茜檀的手,叫林茜檀坐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