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阳春三月,杂花生树,飞鸟穿林。春色怡人谈复浓,南山花放北山红,杨枝吹做千条线,唤侣黄鹂弄晓风。只见那百花深处,杜鹃成群,飞来飞去,争鸣不已,把春光点缀得十分熟透。真是一年好景,旖旎风光。烟雨湖心的一艘画舫之上,一盘棋局摆开,棋盘对面坐着一个紫色衣裙的国色女子,红唇微动,“如今我可帮不上你什么忙了,断魂令反噬严重,而今废了这一身内功,俨然只是个普通的良家女子。”钟离姒锦落下一子看着北堂语墨语笑嫣然。
“瞧你这话说的,我来找你就不能是朋友间的聚一聚吗?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朋友?”北堂语墨看着对面的绝色女子,微微有些失神,“我说,你现在怎么不带人皮面具,着男装了?以前你这张脸我想看都看不到,如今倒是可以看个够了。”说着也落下一子。听言钟离姒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以前那是贪玩,也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如今我已然退出江湖,又何必在费那般功夫?”
“哎!”北堂语墨叹了口气,“钟离公子退出江湖也算是江湖武林的一大损失了。”北堂语墨感叹完之后又叹了一口气,语气一转,“你可知你以这幅模样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很想…………”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默默的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我这幅模样怎么了?有何不妥?”钟离姒锦拉了拉自己的衣裙。
“并无不妥,只是让我很想,一亲芳泽!”北堂语墨对着钟离姒锦抛了个媚眼。
“好啊!”钟离姒锦左手支着下巴,微笑着说道。
“咚!”北堂语墨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怎么?我就这般吓人?”钟离姒锦一脸无辜。
“钟离,没想到你居然答应了,奈何我如今已然立后了。”北堂语墨坐在地板上突然拉住钟离姒锦的手,“不过,钟离你要是愿意,我就算是得罪了宰相也定然要废了皇后立你为新后,遣散后…………”
“好了!这般不正经若是被皇后知晓了怕是要吃醋了吧!”钟离姒锦抽出了自己的手,打断了北堂语墨的话。
“哎呀,钟离,你还是这般不解风情!”北堂语墨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回了棋盘前。
“没想到你这浪子也有回头的一天,立了新后,勤于朝政。”钟离姒锦看北堂语墨坐了回去,缓声说道。
“倒也不是我回头了,群臣逼迫,太后施压,我不得不从啊!我也想明白了,有一个妻子举案齐眉的过一辈子其实也挺好的。虽然吧,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意难平!”北堂语墨笑了笑。
“语墨,你这一年变了不少。”钟离姒锦说道。
“人都是会变的。好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北堂语墨收了嬉笑,真诚的问道。
钟离姒锦拿棋子的手微微一顿,慢慢落下,“一年前回到雁荡山时,山上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没有变化,就连当初被我弄的面目全非的小动物们也都还在,一颠一颠的跑出来迎接我。这让我有种错觉,就好像我从未离开过雁荡山,也从未结交到你们这些朋友,从未经历过这一切。可是心中的锥痛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这一切都是真的!”钟离姒锦难得这般惆怅,“如今,我只想留在雁荡山,好好钻研医术,让师傅醒过来。当年断魂令虽然保了师傅一命,可是至今也未能醒过来。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我不想再失去师傅这个唯一的亲人了。”一句话说完,眉宇间多了许多愁思。缓缓起身,晃晃悠悠的往画舫外走去。
“哎,钟离!棋还未下完呢!”北堂语墨在背后喊道。
“这棋,留着下次再下吧!”钟离姒锦没有回头,慢慢的下了画舫,上了岸。无意识的在街上走着,突然发觉有人在跟着她。微微一笑,不急不慢的往前走去,越走离闹市越远,突然,闪身进了一处巷子。缓缓转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子说道:“别躲了,出来吧!”随着钟离姒锦的话音落下,一个身着黑色锦袍,头戴斗笠的男子出现在巷口,垂下的黑纱遮去男子的容颜让人瞧不出身份,步伐稳练的朝着钟离姒锦走去,这一看便是个练家子,而且武功还不弱。
钟离姒锦现在虽然没有内功在身,但是她也并不将眼前的人放在眼里,“阁下跟了我一路,不知可否告知缘由为何?”男子就像没有听到钟离姒锦说话一般,并未答话,只是一步一步缓缓的朝着钟离姒锦走去。
钟离姒锦见此便也不再说话,只是紧紧的盯着男子的动作,心中计算着距离,男子刚一踏入钟离姒锦的攻击范围内,只见钟离姒锦手指成爪朝着男子的喉咙抓去,男子朝后一仰,躲过一击。钟离姒锦一击不成,心中懊恼,已然失了先机,不过心下也是好奇,她出手以快成名,能躲过她招数的人不多。两人就在这小巷子里过起了招,钟离姒锦虽然没有内功但是这武功架势还是在的,况且对方见她未使内力,便也没有使内力,两人就这般赤手空拳的搏了起来。过的招数越多,钟离姒锦心中的不详感愈发强烈,即便她没了内功加持,这江湖上也是难遇对手,今日这是遇到劲敌了。正想着要不要用毒时,突然心中一凉,她如今身着女装,方才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摆,朝着前方栽去。心中不甘:这女装着实不便!想象中的剧痛没有传来,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男子接住了钟离姒锦,使她免于摔倒。站稳后钟离姒锦朝着男子抱拳行了一礼,“多谢阁下方才手下留情!我钟离姒锦在此谢过。不过,阁下可否告知身份?为何跟着我?看阁下这番作为也不像是要取我性命。”
“江湖上传言钟离公子智慧非凡,武功更是卓绝,今日,在下终是领教了!”
“怎么会!”钟离姒锦浑身一颤,瞳孔悠然放大,眼中瞬间蓄了些泪水。
男子伸手摘去了头上的斗笠,这个过程很短,但是钟离姒锦却觉得很漫长。斗笠摘下,纱幔下的脸显现在钟离姒锦面前,眼眶中的泪水不争气的掉了下来,这张脸她太熟悉了,悠的朝着男子扑了过去,“你还活着!你真的活着!”男子正是一年前葬身于怜星阁的孤月左。看钟离姒锦这般伤心的模样,孤月左伸手轻抚着她的背,给予无声的安慰。哭了一会从孤月左怀里出来了,“一年前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声音带了些哭腔。
“怜星阁二楼房间床上的暗道入口被火药炸开了,我跳了进去,躲过一劫。”孤月左抬手擦去了钟离姒锦的眼泪。
“那这一年你去哪了?为何不来寻我?”竟带了些许撒娇的意味。
“我这不是来了吗?”将钟离姒锦拉到了自己怀里,轻声哄到。
又是一年三月花开季,江心湖畔歌舞升平,一派旖旎。湖中最大的一艘画舫之上音乐悠扬,舞姬身姿优美。孤月左端坐在画舫之中,面色铁青,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独自喝着闷酒。画舫上的姑娘见孤月左这般模样也都不敢近前,全都缩在一边。
孤月左已经喝完了一壶酒,摇了摇酒壶将其丢在一边有些烦躁,心中生着闷气,“怎么回事?怎么还不来?按理说,白庭应该已经‘不小心’泄露了我的行踪,为何她还不来?”原来,孤月左和钟离姒锦回了雁荡山之后,两人过了一段时间和和美美的日子,只是孤月左发现当他提起要和与钟离姒锦成婚时,钟离姒锦总是会说些别的事情岔过这个话题,孤月左以为是自己太心急了,便也不再提起此事。可是如今两年已经过去了,钟离姒锦还是一提起这件事情就回避,这让孤月左很烦恼,他知道钟离姒锦想起了一切,也知道钟离姒锦的师傅以前是她师兄,两人青梅竹马。孤月左很难不怀疑钟离姒锦因为记起了之前的事情,对她那个师傅还有情意,所以对他其实也没有那么爱。心中烦闷,遂去了雁荡山下的小镇上找白庭倾诉心中的郁闷。白庭给他支招让他来逛逛这风月场所,若钟离姒锦在意他,定然醋意大发。这也是验证钟离姒锦真心的一个法子。孤月左自然是照做,当夜便没有回雁荡山,而是来了这一处画舫。可是已经三天过去了,还是没有钟离姒锦的影子。烦躁的端起另一壶酒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重重的将杯子拍在了桌面上,发出的声音使那些姑娘浑身一抖,怎的她们这般倒霉,本以为遇到金主了,谁曾想,三天了这位主一直坐在那里喝酒,一言不发。她们也是担惊受怕了三日。
饮下了最后一杯酒,孤月左心中期望渐渐破灭,“看来我在你心中始终比不上他!”手紧紧的握起,片刻后松开,丢下酒杯。起身便要离开,只是刚刚站起来便有一个清秀的小公子哥走了进来,“这位兄台好艳福啊!有这么多漂亮的姐姐作陪,不知可否分在下一两个?”孤月左见到这小公子走了进来,眸中闪现出几分喜悦,遂又坐了下去,但还是不发一言。
“这位兄台不说话,那在下就当兄台你同意了?”小公子找了个位子坐下,扫了一眼画舫上的姑娘,笑意盈盈的说道:“不知道哪位姐姐愿意给在下倒杯酒呢?”这小公子的样貌虽不是上成,只能称得上是清秀,但是这笑起来暖暖的,给人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几个胆子稍大些的姑娘看了看孤月左,朝着小公子那边挪了挪了,见孤月左没有阻拦遂大着胆子过去了,给小公子倒了杯酒。
“姐姐的手可真是好看!”小公子夸了一句。
“公子过奖了!”倒酒的姑娘面露羞态。听此那小公子一把揽过姑娘的腰将其拉到了自己腿上坐在,“姐姐这腰也是纤细柔软,不知姐姐可否告知姓名?”
“奴家花月。”这小公子是个会说话的,不一会便将几位姑娘逗的花枝乱颤。其他姑娘见这小公子生的算是俊俏,又会哄人,见孤月左也不阻止便都朝着那小公子凑了过去。那小公子也不拒绝,来多少要多少。摸摸这个的手,捏捏那个的脸,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可是让这些姑娘们心花怒放。
孤月左坐在一边冷冷清清,脸色由之前的有些好转慢慢黑沉,眼瞅着那小公子就要亲上一位姑娘的脸,陡然起身走过去拉起那小公子的手腕就往外走。
“哎?怎么就拉走了?”留下一脸茫然的姑娘们。
孤月左将那个小公子拉到了一处僻静的巷子里,冲他吼了一句:“钟离姒锦!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吼完松开了她的手腕背了过去,不去瞧她。
看着孤月左背对着自己,钟离姒锦伸手戳了戳孤月左的背,“哎!生气了?”孤月左并不理她。钟离姒锦又靠近了些,拉了拉他的衣袖,“真的生气了?”孤月左抽出自己的衣袖,依旧一声不吭。
见此,钟离姒锦突然故作怒气旺盛,“好你个孤月左!现在学会逛窑子也就算了,居然还敢跟我摆脸子!孤月左!这日子你还过不过了!”
“到底是谁不想过日子了!”孤月左听到钟离姒锦这般说话怒气更甚,转过身来抬手拔下了钟离姒锦的发簪,青丝顿时倾泻下来,“瞧你这一身装扮,使的一手好易容术,方才你那游刃有余的样子怕是常客吧!你一个姑娘家是那种地方的常客成何体统!你这一手易容术被你用到这里,真是糟蹋!”
“你也说了我是姑娘家,进那里多有不便,自然是男装更方便些,若是顶着我面具下的那张脸,怕是还没有找到你就已经被那些姑娘们给包围了。没看出我这张脸是谁吗?怕你认不出我,特地易容成了在王府时的模样。”钟离姒锦低下头小声的说道。
“对不起!不该对你那么凶!”孤月左见到钟离姒锦这般委屈的模样,心又软了,将她拉到了怀里柔声哄着。钟离姒锦双手环过孤月左的腰,“我不怪你!”
“我问你,你为何听到我进画舫找姑娘了一点也不生气?”孤月左问道。
“谁说我不生气了!”钟离姒锦掐了一下孤月左的腰,“我在山上做了一桌子好菜等你回来吃,可是等了那么久你都不回来,我只好去找你,结果白庭告诉我你去了画舫,我都要气疯了!当时我就想着,见着你我定要你好看!”
“那为何见到了我却装作不认识我,还调戏姑娘,我看你玩的很开心啊!”孤月左抓住了钟离姒锦不安分的小手。
“本来是很生气的,可是我进去之后发现你就像一块冰似的坐在那里,我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你是故意的!既然如此那我干嘛还要生气?再说去都去了,当然要好好玩一番,不然银子不就白花了!”钟离姒锦说的理所当然。听到这般解释孤月左哭笑不得,这还得怪自己演技不好喽!
“姒锦。”沉默了一会孤月左喊道。
“嗯?怎么了?”钟离姒锦仰头问道。
“我们成婚吧!”孤月左说道。
“呃,这个事情吧它……”
“我就知道会是这般!”孤月左将钟离姒锦从自己怀里拉了出来,“为何你总是这般逃避与我成婚?难不成你心中还惦记着你师傅?”
“自然不是!也许以前我是喜欢师傅的,但是我死过一次,那些事情就好像是前世发生的一样。如今我对师傅只有亲情,我从小是师傅带大的,师傅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钟离姒锦抱住了孤月左,“并非是我不想与你成婚,而是与你成婚之后便要搬离雁荡山,那样照顾师傅就不方便了。师傅一年前方才醒过来,身体虚弱。虽然有白庭这个亲侄子照顾,但是白庭一个人终归是有些忙不过来的。孤月左,等师傅身体好些了,我们便成婚好吗?”
叹了口气,孤月左抱住了钟离姒锦,“你答应了便好。”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这么久了,钟离姒锦可算是答应和他成婚了。“走吧,天色渐晚,我们回去吧!”拉起了钟离姒锦的手,两人并排走在长长的青石小巷中。
“孤月左,我们成婚后的住所不能离雁荡山太远!”
“好!”
“不如我们就在山下的小镇上搭一间屋子吧!”
“好!”
“对了,逢年过节我都要和师傅还有白庭一起过,你要陪我去!”
“好!”
“还有还有!每年我要回雁荡山和师傅一起住三个月,你不能拦着!”
“好!依你!”
“对了,还有……”
“依你!都依你!不管什么我都依你行了吧!”
“可当真?”
“自然当真!”
悠然夕阳西下,静候暮雪白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