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猛圆圆的脑袋挤在三娘的怀里,挣扎着想跑。
三娘瞪了刘和一眼,指着骂道:“你啊你,让我说啥好呢!你不看你弟弟可怜,老是欺负他,当什么哥哥?——赶紧洗了手去吃饭。”
刘和的头皮一麻,正午的太阳射在背上,他突然很想念远在吐蕃的母亲,也第一次感觉到身为大哥的责任重大,更为昨晚盗马的事情而悔恨。
草草洗了手,路过刘云房间的时候,一瞥眼间,看见刘云正专心致志地写蝇头小楷。
后院里,传来了刘舞与慕容小池说话的声音,两个人手里都拿着棍棒,大约一定是刘舞在收女学生了。
“三叔。”刘和走到刘长风跟前,搓着湿手。
三叔一贯慈祥的脸上,眉宇间布满忧色,说:“坐下吃。”
刘和抓起筷子来,心里稍微有些安稳。他实在很饿了,而三娘做到饭总是很香。
“你二叔一定是把马骑回来了吧?”刘长风说。
刘和吃着饭,就把发生在史家寨的一切,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听到康大爷挨打,刘长风的面容非常难看,也非常悲愤,吁了一口气,他说:“你是怎么把马从史家寨偷出来的?”
刘和又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并且,从怀里掏出那张面具来。
三叔的面色非常庄严,把面具摊在膝盖上,抚摸着面具上高耸的鼻尖,喃喃地说:
“我快三十年没有见过粟特人了,是什么人,竟然戴着粟特人的面具来到了史家寨?”
刘和说:“三叔,小池老是说,黑堡子是粟特人做卧底,引着零波山上的人屠灭的。现在看来,这可能也是假的?”
三叔望着树叶间蔚蓝的天空,深深地吸了几口烟,点了点头,说:
“你也长大了。我今天给你交个底。咱们归义庄的好日子,可能很快就要过去了。西夏人扫平了河西走廊,跟大宋朝缓和关系之后,就要腾出手来对付我们了。
咱们太小了,不值一提啊。这匹马,不管你偷不偷,该来的厄运还是会来的。但你发现了这个秘密,让我警惕起来了,反倒是有功劳的。”
刘和第一次见到豁达开朗的三叔这么深沉过,他把嘴里的饭咽了下去,说:“三叔,我保证,接下来不再闯祸。”
刘长风竟然笑了,说:“你不闯祸?接下来,你不要擅自出门了,就跟着你的两个哥哥读书练功吧。羊,自然有庄客去放。”
听到三叔对自己禁足,刘和真的有些为难。
三叔说:“你现在要为自己的性命着想了。男子汉大丈夫,你出一趟门,总不能躲着史休他们几个吧!
你的拳头,要能为自己开路。拳头过不去的地方,你跪着走也行不通。”
说完,刘长风咳嗽一声,站起身来,郑重地把面具笼在袖中,低声对刘和说:
“你杀的是恶人,心里不要害怕。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子的。习惯了就好了。”然后,他踱着步到了前院的堂屋里。
刘和回味着三叔方才所说的这些话,对自己“有功劳”的感受并不明显。他匆匆吃完,收拾好碗筷,端到厨房里。
厨房里,三娘正在跟刘猛聊天。看见刘和进来,两个人都不理他。
刘和懒懒地出了门,坐在杏树下,回想着昨晚以来发生的一切,很奇怪自己对于杀人的事情怎么竟有点麻木。
人命关天啊!史骋风也就没有吭声,似乎没有这件事。
想来想去,总结出了一个原因,大概是这一年来听到的杀人事件太多了,又何况,是由于二叔正是会州府的刽子手呢。
不是刽子手,怎么会有活阎王的绰号呢!
每到刘牧风兴致好的时候,就会给几个侄子讲杀人的事情。
起初,刘和觉得二叔冷血,但听得多了,也见过几次死在祖厉河滩上的强人,真的是见怪不怪了。
想到这里,刘和隐隐有些后怕。一年来,他在这归义庄周边的胡作非为,尽管挨了一些打,但幸好没有丧命。
没有像河边的强人一样死在野地里,肠肚流出,尸体发出臭味,真的是得亏命大。
“我得好好学功夫了,不然,真的连保命的本事都没有了。”刘和下定了决心,来到后院,只见刘舞正眉飞色舞地对着小池指手画脚地演练。
小池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眸子里既有崇拜,也有认真。
“舞哥,我以前的功夫怎么样?”刘和顺手取下架上的棍棒,说。
他这么说,是因为自从去年在柔狼山上摔了一跤后,周围人老是说他变了,人傻了,功夫丢了,也不爱读书了。
刘舞一边比划着,一边说:“怎么了?想和舞哥比比吗?”
“舞哥,舞哥,先让我和刘和哥练一下。”刘猛圆滚滚地跑过来,顶着脸上的一团淤青,擦了一把鼻涕,一脸的兴奋。
刘舞一看见刘猛脸上的淤青,就扫了刘和一眼,显然是带了愤怒了。
刘猛,这个最小的弟弟,可是刘舞的“宠物”一样的宝贝,平常走到哪里都要带到哪里的。
“小猛子,手下不要留情。”刘舞说。
刘猛咧开嘴笑着,双手抱住一根棍子,掂在手里摇了摇,握紧了,喊着“看招”,棍子就冲着刘和的面门一晃,刘和连忙举棒去挡,但刘猛的棍子却一斜,直扫刘和的脚面。
刘和吓得一跳,低头只见弟弟的棍子像游蛇一样大开大合地缠着双腿攻了上来。
“注意了啊哥!”刘猛说着,棍子催得又紧了。
刘和在这一招上吃了很多次亏,连忙边推边挥棍子格挡。
棍子刚一撞到刘猛的棒子上,刘猛的棒子就顺着棍子滑了上来,疾如闪电,敲在刘和的手指上,棍子也掉了。
“杀杀威风!”刘舞说。
刘舞的话未说完,刘和就感到自己的头皮上被敲了两三下。
“刘猛!”刘和被打疼了,咆哮一声,从地上拾起棍子来,面目狰狞地冲着弟弟猛扑。
刘猛在心底上惧怕哥哥,气场上就怯了。看见哥哥拿出了唬人的架势,连忙扯着棒子就跑。
“三娘,我哥又要打我了。”刘猛边跑边喊。
刘和连忙停步,揉着头,说:“别跑了,别喊了,我是开玩笑的。”
“是吗?”刘舞笑嘻嘻地走到旁边,手头的棍子一动,刘和就倒在了地上。
“小池,你看,这哪像零波山的土匪?”刘舞说。
在小池面前接连出洋相,刘和真的感到面上无光,但起来的话,肯定又被舞哥撂翻,何苦呢?
刘和躺在地上,枕着棍子,说:“哥,一年前我的功夫怎么样啊,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刘舞双手拄着棍子,说:“勉强能跟我打三十几个回合。”
刘和不由得叹气,说:“我现在是武功尽失啊!”
慕容小池嘴快,说:“刘和,你要么起来跟我们练,要么就去一边玩。”
刘舞也不客气,招呼着刘猛过来,说:“来来来,小猛子,我们俩对打,让小池看看。”
刘猛虎头虎脑地摇着棍子凑了上去,两个人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一边打,一边还给小池解说。
刘和盘腿坐起来,看他们的招式,倒是有些熟悉,但自己偏是使不顺手。
他呆呆地看着三个人有说有笑地玩了很久,不由得无聊起来了,站起来,倒拖着棍子,走出后院来。
只听刘舞在身后说:“刘猛,你哥今天咋这么乖,平常可不是这样啊!”
慕容小池说:“别管他了。舞哥,你得从基本功教我。我看得眼花缭乱的。”
刘舞说:“只要你肯学,我就肯教。来,到木桩子这边来。”
刘和摇了摇头,拖着棍子,棍子磨在地上,发出一路响声。
到了云哥的门口,只见刘云正在整理文房四宝。
刘和把棍子立在门口,走了进去,苦着脸说:“云哥,你能帮帮我吗?”
刘云脱了鞋子,上了炕,靠在被子上,说:“怎么了,想皈依你哥吗?”
刘和懒懒地躺在炕上,盯着屋顶,出神地说:“哥,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啊?上午你一回来,就让我好好读书。唉,我是书没读好。今天去了史家寨,又被史休他们压住打。”
刘云说:“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就那么摔了一跤,不过是从悬崖上滚了下来,竟然就性情大变。”
刘和拍着刘云的小腿,说:“云哥,柔狼山的悬崖上,可摔死过几只山羊的。我能活下来,都是算命大啊!你怎么能说得轻飘飘的?”
刘云笑着说:“你比山羊厉害啊!你现在主要是收不了心。只要把你的心收住,你以前的本事,一定能想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