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心事
人分三六九等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即使石斌讨厌这种区分,但也必须接受,若是没点威严也难笼络人心,就更不必说其他。但正因为地位高了,能说知心话的人就少了,所有人都明白“高处不胜寒”。
又是一个晨会之上,众人都在各自汇报前日的工作进程和今日将要完成的事情。也许是刚刚当了父亲,一切工作又都顺利,让石斌有一种成就感,这多少也是成家立业了。
必须承认枕头风是非常厉害的,讨论到城内民生问题时,石斌立刻就想起了贾玲这几日一直询问的孤儿问题,于是他便向刘县丞问道:“刘县丞,最近城里这些孤儿照顾得如何。”
“还不错,那些孤儿由些闲来无事的妇人看管,足够大的就去给有钱人家放牛、打工,太小的就吃大人您的救济。那些村妇因为这也能混到一顿干的不少人都想进来。”
足够大的孩子通过劳动赚口饭吃应该还能保证不出事,这太小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是仅靠吃救济就容易出问题。于是他便细问道:“刘县丞,咱们这具体是靠什么来救济那些难民呢?”
刘县丞听后立刻说道:“大人,咱们的救济还不错,一天两碗粥和一两咸菜,大概十来天有碗猪肉汤喝。”唯恐石斌爱心泛滥又立刻笑着道:“大人,城中百姓无一不称赞您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自您来之后这湘潭县就没有人饿死了。”
当然知道这是夸大其词,不过能有这么个结果估计是他最大的能力了。但他是个稍带完美主义倾向的人,还是尝试性的询问了刘县丞和王三能否对这赈济方面多花点功夫。
王三和刘县丞的回答当然是生硬的不能也不会允许石斌如此不顾大局。这次的尝试算是失败,但他也不能责怪任何人,只能怪自己实力不够强大,规划不够完美。
回到书房之中,贾玲如同闻到鱼腥味的馋猫,立刻从闺房跑了过来,询问起那些孤儿救济的问题。答案自然是不尽如人意,为防自己这有些刁蛮又正在坐月子的妻子太过激动伤了身体,他便只能委婉的表示目前资金不足,不过已经定下了计划,等一切准备就绪就可以顾全城里所以的孤儿了。
贾玲已经当了母亲,性情更加沉稳了些,对此并未生气,不过却练出了另一门绝技:闭口不言,视若不见。
晨会之中已经问了这些,却被俩下属给硬生生的驳了回来,这是他从来没遇到过的,心中早就有了些温火。如今家中娇妻见自己未能将事情办成也生他的气,让他有了深深的挫败感,好心办事,却落个两面受气。他此时当然不能火,但没人喜欢受人白眼,被人晾着,于是弄了个让自己舒坦的遁术,表示还有紧急公务就不陪贾玲。
其实压根就没去处理公务,而是换了套衣服跑去城外散步了,算是给自己这个被权力栓住的人放放风。
恰好碰到了要进城给他那马场接粮草的赵刚和布日古德,石斌立刻迎上去与他们聊了起来。
孩子出生大喜,三人见面当然是非常高兴,赵刚仍旧那么刚猛威武,说起话来如同击鼓。布日古德虽然没赵刚那么莽撞却是比较的直爽。
赵刚开口没几句便口无遮拦,几乎无所不言。而布日古德虽然是蒙古人,应该更不在乎这些,但毕竟是外人必须收敛,故而不但自己只是唯唯诺诺的应应声并不说什么,还一个劲的蹭着赵刚要他慎言,免得犯忌。
不久石斌便开始诉苦,表示自己想为民谋利弄个孤儿救济所,结果财政资金不足,王三和刘县丞不允,自己丢了面子回家又被贾玲给埋怨,但不想与她这刚刚生产完在坐月子的产妇争执,这才跑出来散步。
闻言,布日古德立刻脸色凝重,开始插嘴,表示与城中管粮官约定好了时间交接粮草,不能误了时候,并开始扯起赵刚的腰带。但赵刚这脑袋缺根弦的莽夫,恍若未觉,仍旧一个劲的表示自己支持贾玲,那些孩子的确太可怜,必须尽全力救助。不光要让他们有吃的,而且要吃好来。
赵刚是越说越来劲,最后还骂起王三和刘县丞来,说他二人铁石心肠,并表示哪天得空得找他们问罪。见赵刚越说越没谱,担心赵刚祸从口出连累自己,布日古德最后干脆强行将赵刚拽进了城。当然明白其中缘由,石斌也并未阻拦,只是感叹能交心的人越来越少。
石斌突然想到,自己已经有了这种与众兄弟越来越远的感觉,那他们互相之间呢?他们和他们的铁杆之间呢?想到这些,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一个不小心就会让大家相互猜忌、离心离德,辛辛苦苦的努力全成一场空了。
想着想着脚下一踏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走路居然崴了脚,这倒是让官道上来往的行人侧目,有几个小女孩还捂着嘴远远的笑起来,这样奇葩的场面毕竟很少出现。
身强体壮自然不会因为这么一崴脚便动弹不得,轻轻按摩一番便又走了起来。好在这路边有不少树桩和石墩,他倒是走一段歇一段也算是顺带仔细观赏了这湘潭城外的景色了。
到了唐兴寺所在的陶公山下,他有些实在迈不动脚步,便干脆歇在山下与来往香客摆起龙门阵来,准备今晚就在唐兴寺借宿一宿。
日落西山,石斌便已经和几个准备也在这唐兴寺借宿的香客进了山门。那迎客的小沙弥见有香客前来自然非常高兴,因为香客就是他们的饭票,多一个香客就多一张饭票。
当石斌出了香油钱,正欲随那小沙弥去吃斋饭时,却被一位年长的僧人叫住,请他入了僧寮。
在石斌看来这僧人有些意思,但他却感觉从未见过那僧侣,那为何不请其他香客却独独请了他?天庭饱满,地阔方圆,眼睛清澈,眉心宽阔,他完全是一个正人君子的面相,想着想着又飘飘忽忽起来。估计这老僧是“以貌取人”,如此一想石斌稍稍放了些心,但仍旧有些疑惑。
未等石斌开口,那僧人先施礼道:“小僧弘觉,敢问施主贵姓?”
“免贵,姓石,石头的石。”石斌回礼道,“请问大师唤我过来所为何事?”
“无甚要事,不过是观施主戾气偏重,想劝施主淡定而已。”那弘觉和尚笑着说道。
戾气偏重?淡定?戾气重即暴戾之气重,杀心重,他石斌也是当过潭州统领,杀过元人的将领,哪里能没点戾气?如何又能淡定?
转念一想,这僧人是如何知道自己有戾气的呢?崴了脚疼痛难忍出的,或者是其他?于是石斌说道:“弘觉大师,有些戾气很正常,谁无戾气?何况我在山下崴了脚,脚踝如今疼痛难忍,戾气岂能不重,如何淡定?”
那弘觉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说谎话的孩童,这种感觉很不好,让这位很少受憋的县令大人心中起火,若非身份所限他必然训斥弘觉不知尊卑礼仪。
但弘觉却无视石斌的横眉怒目,仍旧微笑的看着他。待石斌忍无可忍准备摆出身份大声训斥弘觉的无礼时,此时弘觉却开口了:“石施主怒火烧心,恐怕并非脚踝之疼痛,亦非贫僧目光之刺痛,而是别有它痛。”
听到这些话石斌并未感到奇怪,僧人必须会的就是相面,这也算是他们的一个饭碗。不过既然为人看破,他也不遮遮掩掩,干脆笑着问道:“大师既然有如此慧眼,不知我这心火如何消除?”
无论是谁,在帮人解决的问题的时候都没有直接就告诉答案的,多少要做点必要的修饰,否则让人觉得太没水平。
“人生结交在终始,莫为升沉中途分。”那弘觉也不解释,只是闭着眼睛轻轻的念了唐代诗人贺兰进明行路难中的一句诗。
这句诗倒是很合自己如今的心境,的确是一剂良药。见那弘觉的确有些本事,并非只知装神弄鬼的银样镴枪头,他便与其聊了起来。
当然不会将自己的身份说出,并将事情说反来。表示自己兄弟达了,他也跟着得了些好处,但二人却交流少很多,言语之间再无法如从前一般轻松自如。
“施主,有得必有失,若您能舍弃如今这些功名利禄,您与那位施主定能恢复从前轻松自如的关系。贫僧与施主间便无此种关系,故而能对您做些许劝诫。”
说完这些,弘觉便出了僧寮,示意石斌无需离开,不久便会有小沙弥送来斋饭。
不到一刻钟就有一个小沙弥送来了斋饭。不过却没立刻离开,而是站在一旁看着石斌吃饭,并不住的咽着口水。
石斌其实很喜欢看小孩子这种天真可爱的模样,便问道:“小家伙,想吃点吗?”
这话让一旁的小沙弥兴奋异常,但却没维持多久他的高兴劲头就没了,只能笑着表示自己非常谢谢石斌但却不能吃。
见他如此可怜,石斌表示请他吃而且不告诉他的师傅。对这些美食的**终于克服了对师傅的恐惧,他接过石斌的碗筷狼吞虎咽起来。估计是害怕为人所知,那小沙弥的筷子就没停过,不久便将斋饭消灭殆尽。
“小和尚,你叫什么?”看着这仿佛饿死鬼投胎的小沙弥,石斌笑眯眯的问道。
“施主,小僧法号弘本,是刚刚那位弘觉的师弟。”
人都有好奇心,他便问弘本为何如此饥饿,弘本自然踌躇不言。石斌佯怒胁迫,表示若不说出为什么则将吃斋饭的事情告诉他师傅。
小沙弥并无多少心机,自然全部说了出来,并越说越多,苦水似乎倒不完。不过为了弘本好,石斌自然找借口将其哄了出去。
躺在僧寮内的床上,石斌不住的想这这日生的一切:赵刚的话语,布日古德的言行,弘觉的劝诫,弘本的苦水。让他感觉一切都让人无奈,但又理所当然。
这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石斌便干脆在这睡了个午觉,下午只要按时会城办公就是了。
离开之时,那老僧又来送石斌,并笑着告诉石斌他脸上戾气已经消散不少。
这可让石斌有些不信,睡一觉就消散不少戾气?虽然的确感觉轻松不少,但并未感觉什么太大的改变,至于戾气就更别说了,纯粹扯淡。
“您这戾气并非心中出而是外界影响,您戾气消散并非其它,而是不再纠结。”
纠结?这倒是真的,刚刚起来时压根就不记得孤儿院和那小沙弥的事情,是感觉不那么沉重了。
“还请施主记住,豁达之人才可成事。”未等石斌回话,那老僧就已经回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