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灰烬混合着水粘在白盏的鞋子和裙摆上，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

白盏走到废墟的中心，借着月光隐隐约约看到躺在那里的宋瑾。

他的手果然没有包扎，整个人失魂落魄地蜷缩成一团，将妖珠紧紧搂在怀里。

听到脚步声，他眯起眼睛看，“已经是早上了吗？”宋瑾声音充满委屈，像是要糖吃的小孩子。

白盏蹲下来，将手中一把干燥的草木灰摁在宋瑾的伤口上，“没有药的话，草木灰也能救急用。”

宋瑾用力握紧手，这些灰烬，也曾是他和唐清一起看过的一草一木，他亲手，烧掉了它们，连带着他们的婚房，那日满屋的红仿佛还在眼前，如今一点不剩，只留下了遍地狼藉。

宋瑾凝视妖珠，想要触摸却又收回的手刺痛了白盏，“对不起。”

宋瑾和白盏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宋瑾有些惊讶地看着白盏。

白盏说：“对不起，我救不了她。”

说的人和听的人都知道错不在白盏，可是白盏还是难以自抑的内疚，她真正自责的，也许是没有办法伤害裴膺舟的时候，明白了宋瑾的心情，却无能为力。

“没关系，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能够成亲，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已经是求之不得的幸运，可是抓住了幸运，就会想要的更多，一步步踏错。是我贪心了，想把清儿留在身边，如果可以，我什么都不会做，最后的时刻陪着清儿在院子里散散步，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绝对不让她一个人孤单离开。”

“宋瑾，跟我道歉吧，你想要伤害登仙这件事。”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被冲昏了头脑，以为一场大火就能遮盖一切，还有那些道士，我真的不是想杀了他们，真的对不起。”宋瑾泪流满面，接着说：“对不起，清儿，答应让你一直快乐，却让你在离开时为我做的事煎熬痛苦，我会去陪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你想伤害登仙的事我没办法原谅你，更不能为了那些道士原谅你，但是唐清，不要为她死，为她活下来。”

宋瑾抬眼看着白盏，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白盏眸光微动，既然已经做错了，能不能这一次任性一回，凭着她的心让他们都活下来。

“我可以让你活下来，日后你隐姓埋名，离开华云城，积德行善，弥补对唐清的亏欠，如何？”

登仙站在废墟之外，听到白盏的这番话，脑海里闪过做过的那个梦，原本只当梦就是梦，可是此刻，他已经在狐疑那个梦是否是真的意有所指。

“不可以！”登仙说，“阿盏，你过了。”

白盏看着登仙，明明她是偷溜出来的，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在了自己后面。

想想也就作罢，就像她能在衙门门口找到登仙一样，他们本就心有灵犀。

登仙最明白白盏的狠辣大部分是给别人看的，被欺负久了，难免身上套一层壳，心底还是难免悲悯，甚至为此犯错。

“宋瑾必须死。”登仙语气强硬，不容辩白。

“唉，我们家的登仙，又来纠正我的错误了。”白盏看着登仙，委屈地嘟嘴，好像在为自己无法自控感到抱歉。

“你回去吧，我留在这里。”登仙说出这话，是命令。

白盏抓起被黑灰沾染的裙摆，哭着揉搓，“怎么办啊，登仙，裙子弄脏了。”

登仙将白盏揽到怀里，轻拍她的后背安慰。

不是裙摆弄脏了，而是白盏始终不适应做判官，杀人让她痛苦，她没有一次不想逃跑，但是她都坚持下来了，逼自己相信自己在惩恶扬善。

可是这一次，这个信仰几乎被摧毁了，他会手刃裴膺舟的，虽然不是现在，登仙暗下决心。

“阿盏，以后不要在夜晚做决定。”登仙帮白盏整理好头发，夜晚实在太过磨人，让人产生太多思绪，做一些后悔的事。

白盏点点头，一步一步往外走，抬头却看见了挂满天空的星星。

星星让她想起了桓司，桓司看星星的时候，脑海里在想什么。

她在屋顶坐了一晚上，看了一晚上星星，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等到红霞映满天，等到登仙风尘仆仆踏着朝露回来。

登仙站在院子里说：“阿盏，我最后问你一遍，你一定要想好再回答我。”

“你问。”

“裴膺舟因为这次的逃脱杀害更多生灵让你难以接受，还是现在杀了他更让你难以接受？”

白盏听到这两个选项，情绪崩溃，无力地说：“哪个也不能接受，我哪个也接受不了。”

闭上眼，就是裴膺舟小时候哭包的脸，就是那个大雪天，裴膺舟不顾一切地背着自己跑，那晚刺骨的风到如今都不能忘记，她不相信，那样的孩子，会变成坏人。

“阿盏！人都会长大的，你已经离开很多年了，不要活在过去。”

“我要去见他一面，问明白这些事，问问他这样做的原因，他是我的师兄啊，他是裴膺舟啊，一定事出有因。”

白盏从屋顶上跳下，朝着衙门一路狂奔。

“我要见安南王。”白盏对当值的衙役说。

衙役回答：“安南王谁也不见。”

“你就跟他说，是白盏。”

“天王老子也没用，王爷说了不见你就是不会见你。”

白盏听到这话，终于在十多年后，被那夜的风凉透了五脏六腑。

她看了看高高悬挂的“衙门”两个字，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这就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的意气用事，今日不要后悔，日后再无兄妹之情。

“那就麻烦你告诉裴膺舟，我来过了，今日无风无浪当时还了过往恩情，日后请君小心行事，否则天涯海角，大杀四方，我也会取他性命。”

回头又看见登仙，“他不见我。”白盏本无意，出口却落寞。

登仙说：“他和你没关系了，你可以安心解决你最恨的那个人。”

白盏认真地说：“我最恨的人已经死了，我只能解决第二恨的人了。”

“死了？”

“是啊，我的父帅大人，已经死了太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