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拾好了,正待小丫头们来摆上饭食,却见遇儿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太子妃怕是要不好了……”
我忙趿了鞋子想往东宫里去。才刚出了殿门,便听见丧钟浑厚无比的声音。我的心一沉,细细听来,确凿无疑那声音是从东宫的方向传来的。
我一瞬有些恍惚。分明昨日宴上瞧太子妃气色还好了不少,怎么竟一夜之间变化如斯……
子若伸手扶住我:“先往东宫里去看看吧……”
我点点头。如今东宫里怕也是措手不及,太子哥哥一时定然也无法应对。
匆匆赶到时,却见正殿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太子哥哥愣愣的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宫人被遣去各宫报丧,余下的也只是在殿外守着,不敢进殿去。
我上前去,却是无言,只是紧紧的握住太子哥哥的手。那手很凉,似是在极度的惶恐之中才会有的那种病态的冰凉。他的眼睫微微颤动,脸上却给不出任何的表情。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却沙哑的不像话:“阿九……”
我瞧着他,有种说不尽的辛酸。我晓得,纵然太子哥哥不喜欢太子妃,但这么多年,夫妻情分总还是有的。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紧紧攥住他的手。
子若将手放在太子哥哥的肩上,我晓得他也想出言安慰,但……如今太子哥哥这副样子,我们竟找不出什么话来。
终于还是太子哥哥先开了口:“是我逼死了她。”而后他闭上眼,似乎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良久才终于开口:“我以为……我以为告诉她可以让她放下,没想到会这样……我以为,夫妻三载……她……”
我终于开口问道:“昨儿夜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哥哥很慢很慢的开口,似乎很挣扎:“我刚到城外,陛下的密诏便来了:敖子秋勾结了濊貊人、谎报了功绩,其罪当诛。诏令是加急的,我不敢怠慢。如今我们同扶余的事,便是箐朝最大的事,敖子秋在这件事上有所欺瞒……便是无可挽回的。我心里其实知道,箐如今在边关的布防不足,若是直接同扶余起了冲突,怕是毫无胜算。若是濊貊人愿意相助,也是双赢之举。但陛下的意思很清楚,那时我也不敢违抗了……”
我有些伤感。太子哥哥本就很少违逆父皇的意思,那时又是受了罚,自然不会顶撞。只是……父皇为何要置敖子秋于死地……敖子秋是敖家的独子……敖家虽然势力不大,但也是京中颇有名气的家族……父皇这么做……总不至于是为了断了太子妃的念想……
太子哥哥的声音变得颤抖,我知道他很痛苦:“我承认……我承认我有私心……所以……所以我也想逼着她……逼她忘掉那个人……”
太子哥哥忽而又变得激动起来:“昨日宴上敖子秋没有出现,我瞧她眼里有转瞬即逝的淡淡的失落,那瞒不过我……但一直到回东宫里了,她都没有问起……我……我却自己同她说了……我……”
我知道,太子哥哥不想瞒着太子妃,可这么做,无疑是在催命啊……太子哥哥亲自下令杖杀了敖子秋……如今又自己同太子妃说了……我一时有些讶然。我和子若对视一眼,无语凝噎。
而后是很久的沉默。终于,我瞧见一滴晶莹的泪从太子哥哥的眼角滑落。从前我不曾见到过太子哥哥哭。天家的男儿是没有眼泪可以流的。可是今日,豆大的泪珠簌簌滚落。从来都是规规矩矩谨言慎行的太子哥哥,却哭的像个孩子:“她知道了它的死讯,起初是不敢相信……而后她知道是我下的令,便同我大吵起来。我没有同她说密诏的事……我有私心……我想……我想告诉她,其实我很在意……”太子哥哥说完这话,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
这是一句很难承认的话。我心里一颤。原来……原来太子哥哥并不是不在意太子妃……明明可以算作相爱的两个人,却生生的变成对方的重压,彼此伤害……
我的眼眶也红了。我轻轻拍拍太子哥哥的手:“我去最后瞧她一眼。”
太子哥哥一把拉住我的腕子:“不要……不要看……”
我有些疑虑。纵然知道,那是对太子哥哥来说无比痛苦的事,可我依旧开了口:“她在这宫里,从来没有个依靠……如今,我应当送送她的……”
太子哥哥终于艰难的开口:“她……她是从树上跌下来……如今……”
我明白了太子哥哥的意思。太子妃从树上跃下,如今的样子,肯定不好看。但……爬树?我不敢相信那样的字眼,听起来甚是荒谬。
正待要说什么,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太子妃曾同我讲过年少时的趣事。太子哥哥与虞家的长姐幼时便相识,未封太子时常常到虞家。太子妃曾经同我说过,太子哥哥幼时很是顽皮,爬树摸鱼样样在行。而……太子妃会爬树……还是小时候跟着太子哥哥学的……
我心中大恸,转头看向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憔悴极了,我晓得,他如今一定很痛苦。原来他一直未曾说出口……原来只到了失去的时候,才会明白心里的感情。
太子妃再过两个月便要临盆了……到底是怎样的痛苦啊……让她一瞬也坚持不下去了……
那日太子妃的话还在耳边:“婚书已经立下,婚约禀了天地,便是改不掉了。如何能离开……”我心里知道,不管太子哥哥如何做,她都已经不愿离开了。
可到头来,敌不过、这婚姻已成了囚笼。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迷局中的人,等到看清之时,早已无路可走。
太子哥哥终于拗不过我,带着我到里间去了。空气里是很浓重的合欢的味道,那时太子妃生前最喜欢的味道,可是太子哥哥嫌那味道“如脂粉味一般“,东宫里向来是没有的。可今日那味道那样浓烈,可就是那浓烈的味道,也盖不住空气里弥漫着的血腥气。
子若见这情形,很快的伸出手来挡在我的眼前。我轻轻将那手拨开,我一定一定要瞧一瞧太子妃。太子妃身上的衣服浸满了血水,身上毫无完好之处,所有所有都已经无法分辨了。
太子哥哥走上前去,轻轻握住太子妃的手——如果那血肉模糊的骨架还算的上是手的话。场面一度很是诡异。他嘴里轻轻念着:“疏儿……”
那是太子妃闺阁中的名字。
太子哥哥从前从没有那样叫过。所以,如今也再没有一个明媚的女子,笑着应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