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暮鸿孤悲鸣(九公主视角)(1 / 1)夭姽包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自从那天去过虞家以后,太子哥哥变了很多。回到东宫以后,他便彻夜在书房中处理查看文件,于政事上的勤勉更甚从前。看着他这个样子,我不知是喜是忧,从前他方入主东宫时,也是这般没日没夜的,可是后来出了科举舞弊案,世人皆道读书无门,太子哥哥仿佛听信了一般,于此稍有怠惰。再后来,朝中有了流言,说太子妇人之仁、优柔寡断、难堪大任……我知道,那流言能滋生传扬主要是因为,那次在对几位“佞臣”的处置之上,哥哥仁德过盛。胡诠是太子哥哥的老师。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一个人,怎么忍心连自己的老师都要赶尽杀绝......不过这般总是要落人口实,何况后来又有了虞家的事,种种都为那些有心之人诟病……太子哥哥却好像对此浑不在意一般,每每只是木然地做好“分内的事”,绝不出头辩驳什么。那以后,太子哥哥几乎不曾忤逆过父皇,不过父皇对他的态度,却越来越差了。我总是看在眼里,可却不好多说什么。父皇是我们的父亲,更是天下的君主。他和太子哥哥之间,比跟我之间有更多的东西。哥哥是储君,父皇看他,不单是以看子女的态度。我无法说清楚那一种关系。好像是若即若离一般。父皇溺爱我,又何尝不溺爱哥哥。那个时候,母后还在,大哥也在,父皇到丽正殿时,总是一手抱着我,一手牵着二哥哥坐在他的腿上,看着大哥哥摇摇晃晃学着夫子的样子,背着六经……往事好像就在眼前,可如今再去回想,只余一声叹息。

我想着那日听说七姐姐病了,第二日一早便动身往晖露殿去,子若却早早地等着我,要与我一道同去。我想起之前他与裴誉颇是投缘的样子,便也没有多问什么,跟着他一道乘着轿辇过去了。

子若扶着我从轿子上下来,恍惚之间我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是极为普通的一张脸,穿着小黄门的衣服,佝偻着身子,规规矩矩低头趋行。电光火石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我莫名很想再细细地去看那小黄门的相貌,子若的衣袖却偏生遮在了眼前,等我再往那里看去时,只有空空荡荡的宫道和秋草枯落。

子若牵起我的手。十指连心,融融升起一股暖意。我满心满意都是欢欣,便一下把这事忘在了脑后,同他一起往殿内走去。

到了殿中才晓得,七姐姐这次是病得狠了。先前我以为她不过是偶有微恙,现在才知道她已病了许久,整个人都瘦得不成样子。我去看她时,她还烧得模模糊糊的,意识涣散不明。裴誉坐在床边,握着七姐姐苍白无力的手,眼里满是怜惜和自责,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样子。我看的心中动容,裴誉和七姐姐的感情一向很好,虽然当初成婚也只是因着父皇的一句话,如今看来却真真是天赐的良缘。我回想起我上次来晖露殿时,七姐姐和裴誉正品着茶,七姐姐穿着松绿色的留仙裙,似是春日池边微风带起的一点新柳,裴誉则是穿着品绿色的广袖袍子,像破石而出的青竹一般,坚而韧。红叶寄情……大概只有裴誉那般人物才能有此雅趣吧……子若素来不喜这些文墨之事,自幼便同着父兄一样,沉迷舞刀弄枪的……这般细小的温柔情丝,我怕是无缘了……

子若似乎察觉了我心里的波动,握着我的手紧了些。我抬起头,看见他此刻也正看着我。他正歪着头笑盈盈地望着我,有些愣愣的样子,小虎牙也没有藏住,倒又给他添了几分顽皮稚气。我想起从前,印象里是他沉毅的侧颜,看不出任何的神情,有的只是深不见底、晦暗不明……我又想起,从前的从前,我抱着那坛碎尘烟,迎面就撞上了那个鲜衣高冠的少年,他眉眼弯弯,俯下身来逗弄我。那天的澜华殿,到处都散落着笑声泠泠。他同四哥哥一样,有很好看的眼眸,澄明透亮;他的眉骨高挺,写尽少年人的英气;只是时隐时现的小虎牙似是藏不住的稚气三分……我有些恍惚。一切好像都没有变,他还一如当年那般;可好像还是有不同的,如今,他满眼里都是我。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有点感动,几乎就要伸手抱住他。

裴誉却忽然站起身来招呼我们:“含章方才有些失态了……未曾相迎……”

我心里正不好意思呢,见着裴誉揖礼致歉,连忙伸手去扶住他。裴誉一抬眸,我正对上他那噙泪的目光,我一时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久久无法平静。裴誉生的俊美,骨相却挺拔俊逸,并不会叫人觉得娇姹,独独那一双眼睛,横波剪水,风情万种,让人移不开眼。若是对着这样一双眼睛,怕是无人能够无动于衷吧。腕子上却忽然多了一股很大的力道,叫人无法挣脱。耳边是冷冷的声音:“我们今日原就是来看熙悦的,如今既已看到了,便也不要再打扰她休息了。”说着,我看见裴誉一双素手生生被拨开了去。我被他一把拉到身后,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却满足又心安。

还记得不久前,我早早起身,便要往东宫去,子若却忽然扯住我的衣角,有点可怜巴巴地道:“你如今日日都去照料东宫事务,却从早到晚把我晾在这里……”我不知他方才是装睡,一下又被他带回了床上,脸上一下烧红了。他很用力地一把揽过我,把头埋到我的肩上,狠狠咬了一口。我吃痛,身子一下弓了起来,正触上他滚烫的身子。我羞窘地发懵,他一把抓住我的腕子反手扣住,把我禁锢其间:“今日不许去了。”我轻轻点点头,他手上的力道微微松下来,心满意足地从背后抱住我。

我们又去外间略坐了坐,问了裴誉才晓得,原来七姐姐已经断断续续病了一个多月,初时只是有些风寒,而后浑身无力,到如今已病得迷迷糊糊的了。太医们都是束手无策、诊不出病因,眼见着七姐姐的情况便一日一日变得更糟……裴誉说着,眼眶又有些泛红。我在心中叹了口气。以我对裴誉的了解,他是极为沉着的性子,不管是多危急的局面,脸上总是挂着三分淡淡笑意,似是无时不是成竹在胸的样子。可如今他却显而易见的是慌乱。我也粗略通一些医术,就方才的一眼,我瞧七姐姐面色虚浮,气若游丝,怕是早就伤及了根本。

我挤出一点笑意,拍拍裴誉的手:“病去如抽丝……你也莫要太过担心了。那鸿若寺的住持都曾说过。七姐姐自小便有福缘,定能逢凶化吉。假以时日好好调养,自然会无碍的……”裴誉木然的点点头,我们其实都明白,七姐姐这次不大好了,可如今,我们也只好彼此宽慰,自欺、欺人。六姐姐故去还不足半年,太子妃姐姐连带着两个孩子新丧……我如今都后知后觉的发现,父皇苍老了很多。骨肉接连凋残,如何能不自伤……原本我还想问裴誉为何不递消息到宫里,如今我却明白了,也不忍再开口。

子若也宽慰了裴誉几句,眉头紧皱,沉声惋叹。我心中有些触动,子若的情绪向来都写在脸上,方才吃味时也是直接便出手,如今这般真心实意相劝,倒也是心思单纯之人啊……我心里既喜且忧。喜的是,我更加确定,当年我并没有看错人,子若一如当年那般少年心性、真诚直爽……那……他如今待我越来越好……也是真心吧……可我又有些担忧。这宫里又不是只我一个,除了哥哥们和父皇,还有那些心思深沉堪比天堑之人……就比如方才,子若一下就把裴誉的手给拨开了,若非知晓裴誉是太子哥哥的人,又娶了七姐姐,与我们可算关系亲厚,此刻我便要担心他是不是会在心中记下折辱之仇,等着来日再报……不过我心中还是欢欣更多一些吧……曾经不止一次,太子哥哥暗示过我,子若入宫前在京中便有贤名,又好结交,不知有多少故旧,况且行事目的不明,绝非没有图谋之人。每每我只是含混过去便罢了。我心里是绝不相信子若会做对我不起的事。如今我更有底气了,子若这样一个藏不住心思的人,又怎么可能包藏祸心……

我瞧着子若拉着裴誉宽慰,似是对那苦痛感同身受一般,有些没来由的更觉心痛。我不愿去想,若是有一天我们也要面对这些……我用力扯出一个笑:“这么期期艾艾的做什么,七姐姐不过是身上懒了,休息几日罢了……这么苦着张脸做什么……不过几日,七姐姐休息好了,便又如从前那样了。”

裴誉点点头:“嗯。不多时日,她一定能休息好……又像从前那样……”我瞧他也是用力扯出一抹笑意,心中怅然万分。

这时恰好一个小丫头端了药进来,裴誉站起身来亲自接过了,我和子若见状便也打算离开了。站在门口,阳光满满落了满身,我心里却还是觉得天色阴沉。余光却又瞥见了那抹身影一闪而过,仿佛是在刻意躲着什么,却又一次被我撞见。电光火石间,一个恐怖的念头撞上心间,这个人我分明是认识的,我轻轻楚楚记得。这张脸虽然生的普通,可那走路的样子我却绝不会记错。我仿佛又听到那个毕恭毕敬、叫人挑不出错的音调:““小奴郑承吉。”

注:裴誉字含章,(因为这里要自称所以作者只好绞尽脑汁给他取字了……)

取自“含章可贞”(裴某人:有被内涵到)。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