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安到洛阳路途遥远,好在一路都是平坦的官道,并不难走。
寒冬腊月,冷风入骨,路旁的水渠都结了厚厚的冰层,水囊虽然被兽皮包裹着,里面的水却还是冻住了。
李庭岳从马车后的箱子里取出一只手炉,烤了一些碳火丢进去,等烟火气散尽后塞进了小姑娘的怀里让她取暖。
又严厉警告她不准用手直接接触手炉。
他刚才看过了,小姑娘的手被冻的青紫,已经肿成了两个馒头,手指关节处有很多很深的裂口子。
这是冻疮的表现,接触温度过高的手炉会出现溃烂的情况。
小姑娘怯生生的偷瞄了李庭岳几眼,脏兮兮的小脸上泫然欲泣,手指搅着衣角,向着小七的位置不经意的挪了挪。
一个兵士下了马,用石头砸开水渠里的冰层,露出下面的水。
李庭岳则把一块麻布在水里洗了洗,小心的把小姑娘的手擦的干干净净。
小姑娘强忍着疼痛,有心抽出手,却又不敢。
“没事,疼就叫出来,这是我们公子,人很好,还懂医术,等到了前面城镇,再让公子给你医治手上的冻伤。”
小七的语气很柔和,边说,边从背囊里掏出一张油纸包,拿出一张胡饼和肉干给了小姑娘。
“你哪来的肉干?”
大猛好奇了,这东西他们在西川县的时候不是都给了那群没饭吃的乡民了吗?
“昨天晚上不是我守夜吗,打了几只夜枭,我晚上太冷,就自己烤了一只。”
小七又从背囊里拿出几只死掉的夜枭扔给大猛,就不再理他。
“小七,你太不厚道了,自己吃独食也不想着兄弟几个,小心以后生儿子没**。”
大猛愤愤不平。
小七嘿嘿笑道:“公子想早上煲汤的,我心想反正兄弟白天也能吃到,就没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
小姑娘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这群陌生人,小嘴张合,奋力的咬着胡饼和肉干。
胡饼太硬了,有些硌牙。
等小姑娘吃完了,李庭岳问起她的身世,小姑娘眼圈立刻红了。
哭哭啼啼的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小姑娘名叫姜洛儿,是扶风郡夏阳人氏,父亲是镇上唯一的私塾先生,母亲是小商贩的女儿。
今年夏天干旱无雨,地里的庄稼几乎绝收,秋税官府不仅没有减免,反而加重了两成。
夏阳本就是穷苦地方,百姓就指着地里的庄稼过日子,给官府交一部分税粮,剩下的勉强能撑到来年。
官府猛然增加赋税让无数农家根本无余粮过冬。
再加上今年两场大雪,镇上的房舍倒塌了十之七,冻死者不计其数。
姜洛儿的家就是被大雪压塌的,父亲的腿被倒下的横梁砸断了。
她母亲带着她和断腿的父亲本来要去夏阳投奔娘家的。
家里有一头老牛和一辆板车,载着三人刚走出镇子就被难民劫了。
难民没有伤人,却抢劫了他们的财物,还把老牛给宰来吃了。
这个打击无异于雪上加霜,给这个原本就困难的家庭狠狠捅了一刀。
她父亲当场气的吐血而亡,母亲带着她走了两天,最终承受不住,投井自尽,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姜洛儿守着枯井哭了两天,本想去夏阳,却不认识路,被难民裹挟着一路来到了长安……
姜洛儿说完,已经哭的胖子都沙哑了。
两行眼泪流下来,脏兮兮的小脸上出现了两条白皙的痕迹。
小七想起自己的身世,眼角也有泪光。
兵士们听的心情沉重,虽然每个人的遭遇都不同,可苦难的经历却是相同的。
李庭岳暗自叹了口气。
最近叹气的时候好像变多了,也不知道是受了环境的影响,还是被一路的所见影响了。
小七已经抱着姜洛儿哭了起来,极为的伤心。
众人沉默的前行,谁都没有了说话的心情,包括话多的大猛。
午时……
马车停下,兵士们下马在路旁支起锅灶,准备做饭。
不仅是他们,很多人都停了下来,也在搭建灶台。
这里周围枯树很多,地上到处都散落着枯枝,找柴禾非常方便。
一条结冰的水渠被砸开,一个个仆役装束的人把大块的冰抬出来,扔进大锅里。
水渠太浅,今年又太冷,凿开冰层后下面根本就没有多少水,只能用铁锅来熬冰。
第一锅水烧开了,李庭岳扔了一块肥肉下去,等水面出现浮沫,用麻布沾着浮沫给姜洛儿擦手。
这是油沫,在没有擦脸油护手霜的时代,他也只能用这种方法治疗她手上的冻疮。
皮肤太干燥紧绷才会出现裂口子,能治疗的方法其实不少。
可现在李庭岳手里没有药材,更没能力制造护手霜,只能用油沫代替。
擦完后,李庭岳就和姜洛儿一起坐着看大猛他们做饭,脑子里却在盘算着到了金庸城该如何做。
想了半天,却没想出什么好的办法。
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做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有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办法很好,可很多事情就会偏离自己预定的轨道,向意外的方向发展……
一阵莺莺燕燕的声音传来,李庭岳扭过头去看。
只见远处水渠旁的一颗大柳树下,一群穿着各色衣裙的女子在互相嬉笑打闹。
女子们的声音引起了很多男人的注意,也包括李庭岳。
不过在看过未过门的媳妇白翎羽的容颜后,他对这种庸脂俗粉已经可以做到如同无物了。
何况,大冬天的,又看不到云带束腰,抹胸轻纱,一个个裹的如同粽子,也没什么好看的。
大晋的风气虽说不如后世的唐朝开放,可也不算过于保守,要不然左思那个老色鬼也不会做出那样的诗,还不被世人唾弃。
晋士风流,没有开放的风气,如何风流!
就在李庭岳思索着要不要从这些豪门大户人家找突破口的时候。
一声高于两百分贝的尖叫把李庭岳从思索中惊醒了。
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一个穿着红色裹衣的女子跑了过来。
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尖叫。
在她身后,一群戴着灰色头巾的悍匪紧紧跟在身后。
跑在最前面的悍匪离那女子最近,伸出一只大手想抓住女子的头发。
就在他要抓住那女子的时候,那女子猛然回身,在那悍匪脸上狠狠抓了一把。
一声惨叫从那悍匪的嘴里发出来……
隔得老远,李庭岳都替他疼。
在悍匪出现的同时,豪门大户豢养的护卫已经做好了准备,刀剑齐出,迎上了悍匪。
李庭岳想了想,让大猛带着几个兄弟也加入了迎战悍匪的队伍中去。
既然想要一块玩,就要学会参与集体活动。
这是李庭岳打入这群人中的一次机会,豪门大户吗,总要有他们看上眼的东西才行。
从停在这里做饭开始,李庭岳就注意到了,这些人自发的组成了一个个小圈子。
其中一个就是他们在城门口得罪的谢家,一个就是找大猛攀谈过的林家。
不过当时自己好像并没有兴趣理会林家的人。
现在想要和人家套近乎,人家未必理他。
这群悍匪极为彪悍,那些豪门大户的护卫竟然不是对手,被人家打的节节败退。
被追赶的女子终于跑了回来,扑进一个披着皮裘的女子怀里,嘤嘤哭泣。
林清雪拍着小糖的肩膀,不停的安慰,心里却很无奈。
自己好像才是小姐,可自从小时候收了小糖,她不仅要兼职知心大姐姐,还不时要客串心理辅导师。
也幸好林清雪内心够强大,有不轻易服输的性格。
不然以小糖这种霉运体质,早就不知道坑了她多少次了。
就拿这次来说,不过是去解手,很多相熟的姐妹都去过了,大家轮流放风,谁都无事,偏偏轮到她的时候就出事了。
林清雪安慰着小糖,看向正在和悍匪厮杀的护卫,脸色一白,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太血腥了……
护卫们好像不是悍匪的对手,仆役们正在手脚麻利的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林家的去仆役也在收拾东西,已经有人把马车牵了过来。
就在这时,一支只有七人的护卫冲了上来,加入了迎战悍匪的队伍。
形势在这队护卫加入后立刻发生了逆转。
他们极为彪悍,一人可抵四五人,手中首环刀横劈竖砍极有章法,而且还懂配合。
往往其中一人在迎战的时候,会抽冷子给旁边同伴的敌人来一刀,或者踢一脚。
他们并不是盲目动手,每次配合的都恰到好处,出手的时机都极为准确,既能有效杀伤敌人,自己的队形还不会散乱。
虽说只是加入了七人,可却好像是一头猛虎加入了一群屠狗的战斗。
悍匪在丢下二十几具尸体后就落荒而逃了。
大猛也没有带着兄弟们追赶,收起环首刀,连看都不带看周围那些护卫一眼,带着人回到了李庭岳身边。
他们不仅没有一个人受伤,每个人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神色。
李庭岳管这个叫:杀才的本质。
“怎么样?”
小七羡慕的看着大猛几个人,刚才要不是留下保护公子,他早就冲上去了。
“太少了,根本不够杀,下次换你上。”
大猛很讲义气,把下次已经提前预定给小七了。
“这群难民太大胆了,没看到这里有护卫吗,也敢来送死。”
杀了一些难民,大猛没什么觉得骄傲的,只是觉得刚才的难民太彪悍了,和路上见到的完全不同。
“你们觉得刚才的那些人是难民?”
李庭岳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大猛和小七,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他们上一课,顺便扫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