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奴隶正在热火朝天的修建宫墙,而殿内妘辛几人则笼罩着一股阴森地寒气。
珷寒眸半合,长长地睫毛在脸上扫出一片阴影,突然冷笑了一声,道:“贵女,妘夫人尚在危险之中。”
妘辛无所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妘夫人若是因此丧命,实属委屈。”
“我若稀里糊涂随你们进了朝歌,那才是真委屈。”
珷挑眉,问:“此言何解?”
妘辛看着他,无辜地说:“若让二王子迎娶华夫人,你当如何?”
“与我有甚关系?”
妘辛眨眨眼,露齿嬉笑:“对呀,与我有甚关系呢?”
你们与朝歌的前恩旧债的,与我一个莱国贵女有什么关系?
“……”
珷脸色挂了一层冰霜,握在佩剑上的手,紧了又紧。
可妘辛不怕他,无畏地望着他,眼神跟他的在空中交汇,霎时火星四溅!
姜尚在一旁咳了一声,道:“可。贵女的要求,西岐同意。”
听到姜尚的回答,妘辛对珷展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欢欢喜喜带着乙离开。
跨出殿门前,乙问:“贵女我们去哪?”
妘辛乐呵呵地吼道:“抓蛇!待路上无聊时,送与华夫人玩玩儿!”
“……”
“……”
“……”
这莱国贵女真乃妖女!
*
距离启程还有两日时间,那日妘辛同珷他们谈妥,对方随即送来5名医师坐诊。
妘夫人的身体也慢慢康复,却依旧嗜睡。
妘辛一大早来请安,妘夫人将奴隶甲打发出去看门,对她说:“妘儿,我交与你一样事物,以后我们神巫一族的祭祀活动皆由你主持吧。”
说罢,她从旁边的木箱内掏出一卷竹简,递给妘辛。
“之前我嫌你小,贪玩不成器,本不想将这些重担压在你肩上,可是……如今时局动荡,姜王后被杀,神巫一脉的未来只能靠你了!”
妘辛背手不接,冷冷地说:“我不干。”
“竖子!”
妘辛的秉性妘夫人早已知晓,知道她是个心野贪玩的,但她却没想到会被拒绝的如此干脆。
妘辛接过竹简,解开麻绳,一个个被深深刻在竹简上的字映入眼帘。
她大体看了两眼,无非就是教人如何祭祀占卜。妘辛那在手里晃了晃,问:“这就是妘姓传了800多年的事物?”
妘夫人摇摇头,道:“非也,此乃誊书,原版在殷地的大祭司手中。”
“人手一本?”
“不,只有妘姓祭司才有资格。如今天下之内,只剩下你和殷地那里的大祭司手持。原本这祭祀宝典传于7人,可随着妘姓败落,神巫一族在殷商四处被打压,如今只剩下两本在传。”
妘夫人叹了口气,妘辛扶着她又慢慢躺回卧榻上。
妘辛将竹简放在手中颠了颠,道:“母亲,我喜院中那棵巨木的树荫,树荫遮蔽赤阳,盛夏坐于树下,凉爽无比。我想让这树荫长久,可它却因四季交替,不断轮回。”
妘夫人问:“你想说什么?”
“母亲……我们妘姓和巫神就如同这棵巨木,生死不在我们掌控之中,四季交替,总要有始有终。”
妘夫人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讶异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懂得如此高深的禅学。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可是,母亲实在不甘……”
妘辛笑问:“母亲心有不甘,却白白在后宫浪费这么多年?若都知道母亲乃妘姓大祭司,父亲何必去奄请大祭司和作册行礼?”
妘夫人冷哼一声,道:“你父亲灭我族众,我不占卜诅咒已是心软!谁要给他祭祀!”
妘辛淡淡地笑了笑,又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
临走前,妘夫人一定要让她带着竹简离开,并叮嘱:“妘儿,你尚且年幼,不懂族之大义,母亲不怪你,只怪自己教女无方。从莱国到朝歌,迢迢万里,你有一路的时间来思考是否接下祭祀女巫一职。若不想,到殷地后,将此竹简交与朝歌大祭司。便……焚了吧……就让母亲做妘姓一脉的罪人吧。”
历史罪人,偌大的担子劈头盖脸扣在妘辛头顶,她慌了……
回到寝宫,她令乙悄悄收拾行囊,夏衣不带,只带冬装。
奴隶乙不解:“贵女,前去朝歌路途艰辛,只带冬装可不成,贵女将来可是要着华服进殷地的。”
妘辛瞥了她一眼,道:“你这个死脑筋,你真以为我会把自己献给子受那老叟?听闻他荒淫无度,残暴无德,我若进了朝歌,岂不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你盼我死?”
奴隶乙赶紧跪下,道:“乙知错。”
妘辛赶紧将她扶起来,尽量转换语气,柔声说:“如今母亲是铁了心要把我送火坑,你说这事我能干吗?”
“不能干!”
“对嘛,绝对不能干!所以……”
“所以?”
“所以,乙,我们要逃!”
“啊?!”
……
日暮时分,妘辛登上城楼眺望莱国城。莱国城小,听去过奄国的奴隶乙讲,莱国之于奄国,就像夏虫之于大树。
妘辛不服气,她知晓奄国大,奄国乃东夷都城,东伯侯在此驻守,发展自然比莱国这种小国强上百倍。可虫与大树的比喻实在夸张,他们莱国好歹也是有房屋几十座的小城呢!
天边燃起橘红的晚霞,落日余晖藏在层层叠叠的云霞之中,给霞光镀了一层银边。云霞底下,城中的奴隶们还在抓紧最后一刻,修缮城墙。
橘红的光打在他们手臂上,那一双双遒劲的胳膊上,肌肉被刻画地壁垒分明,充满生的希望。
妘辛看着这副场景,问乙:“乙,你说朝歌是什么样子?”
奴隶乙想了想,不确定道:“皆言,朝歌夜弦八百里。想来很大很大很大,不然城内的丝竹声怎能传八百里之远?”
就在二人幻想时,一道声音突然打断她们:“朝歌繁华,商王修建的那个供群臣享乐的鹿台便有十倍城墙那么高。占地三里,跟莱国城这般大。”珷从她们背后走来,妘辛转头看过去,他正好迎着霞光而来,乌发高高束起,用白玉冠固定。
玉冠映霞光,瞳孔映出天边倒影,此时的珷看上去没了杀伐之气,多了几丝翩翩公子的味道。
奴隶乙看呆了,悄声对妘辛道:“贵女,珷又美哩。”
“……”
妘辛撇撇嘴,不甚在意,道:“珷怎知朝歌极大?去过?”
珷走至她们身边,与她们并列而立,道:“然,我曾到过朝歌,也亲眼见过鹿台之雄伟。四周景致,倒与莱国有几分相似,群山耸立,白云环绕。”
妘辛好奇:“珷为何事而去?”
虽然殷地乃殷商都城,但不知为何,商王独爱作为卫城的朝歌。不仅肯花七年时间大兴土木,在朝歌建起鹿台,还网罗天下美人财宝,悉数置于城内。
平时若非商王召见和诸侯朝贡,一般诸侯不会出现在朝歌。
“送兄长做质子。”
“什么?”
珷转头,乌木黑瞳直直地盯着她,道:“我去是为送兄长当质子,去的朝歌。”
“……”
质子,各诸侯王为表忠心,将自己嫡子送到商王面前投诚。被送去的质子,也称“弃子”。若诸侯王生变,起兵反抗殷商,那质子则会首当其冲,作为祭祀人牲,被斩首鼓舞士气。
妘辛叹了口气,看着他俊朗侧颜,心中无端升起一阵悲哀。
皆言,宗庙贵族之女只为联姻而活,殊不知贵族之子命运亦是如此。
没用就是质子,有用就是棋子。
入夜,珷邀请妘辛共进晚餐。
因为珷要监工城防修缮事宜,因此一直住在宫中。妘辛将原先父亲的书房批给珷做客房。
所以,晚上二人便在珷的客房用餐。
妘辛他们回宫时,堂上已经点亮烛火,她见庖人端上来一个青铜小鼎,并在餐桌上摆了几碟肉菜。
她问:“这是何物?怎么看上去像个鼎?”
珷耐心解释:“这就是鼎。”
“啊?”妘辛眉头紧蹙。鼎用作祭祀,里面一般烹煮祭祀用的牲,比如猪牲,比如人牲……
珷看她的表情便知晓她在想什么,于是安慰道:“此乃缩小的鼎,专为我们煮食物所用,与锅、罐无异。”
妘辛还是有些嫌恶。
珷看她表情实在难以下咽,细微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一屁股坐到她身边。
“珷要作何?”
妘辛警惕,心道:此人狡猾,他突然坐到自己身边有何目的?
只见,珷拾起箸,一点一点将碟中肉菜放进鼎内烹煮,鼎下燃小炭火,偶尔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妘辛有些害怕,连连后仰,珷则一只手置于她身后悬空,防止她摔到;另一只手则有条不紊地帮她将肉菜烹煮好,放入碟中。
桌上除了肉、菜、小鼎,还有作料可供调味,盐调味,花椒调香,青梅调酸,各有各的作用。
珷帮她把菜煮好,问:“吃,贵女可会?”
“……”
妘辛见他目光带着一丝玩味,心下了然。
她动了动眼珠,朝他娇柔一笑,道:“实不相瞒,稍有生疏。那珷便来喂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