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年的L市还远没有后世的繁华,除了部分主城区道路铺上了沥青泊油以外,大部分道路还仅仅是八十年代修的水泥马路,经过这么多年的使用,早已经坑洼不平,大车一过,尘土飞扬。
“老板娘,帮我送两包米还有两包黄芙过来咯。”
“好嘞。现在就给你送过来咯。你家是在三栋六楼六零一是不。”
“对的,快滴子啊,等米下饭嘞!”
挂断电话,衣着暗红色的女人从玻璃柜里拿了两包烟,然后又在抽屉里数了一把零钱,待会收钱时,也能破开。
细心的锁上抽屉后,熟练的从墙角堆着的大米上,驮上一包后,有些费劲的蹲下身子,背着手,把另外一包也扒拉到了背上。
那时候的大米,五十斤是主流,一百斤的大米压在身上,不说难,也绝对算不算轻松,尤其是对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孙老板,我去送下米,辛苦帮我看下店子啊!”
“好。”
隔壁是个汽配店,平时卖点润滑油配件什么的,临近中午,也没什么生意,老孙正躺靠在一排竹椅上,百无聊赖的扇着扇子。
远远的就看着那个熟悉的影子,张明眼睛一下子就被水汽给雾住,像是离家迷路的孩子,突然找到了回家的路。
“妈!”
喉咙有些痒,以至于声音都有些发颤。
听到张明的声音,张妈原本佝偻的背,稍稍直起一些,扭过头:“阿明,今天不上课么?”
“不上课,妈,我来帮你!”
张明撒了个小谎,三步并作两步,从张妈的肩上取下一袋放在自己的肩上。
五十斤对于一个年轻小伙来说,也不算什么太大的负担,张明抖擞了一下身体:“妈,另一袋也给我,是给谁送过去?”
“送到三栋王东叔叔家里。还是我来吧,你又没做过重活,马上就要高考了,可别把自己搞伤了。”
“没事!妈,就这么点距离,对于我来说,还不是小意思。”
张明拍拍肩膀,示意张妈把另一袋给放上去。
“算了,还是我来吧,你去帮妈看会店子。”张妈想去取张明背上的大米,那常年干重活,粗糙的手早已经结满了老茧,刮的张明的脸生疼。
这哪是一个刚刚四十岁女人的手,张明一阵心痛。
九几年下岗改制以后,张妈领着一两千块钱的遣散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独自一人把他和弟弟两人给拉扯大,个中心酸,是自己那时候的年纪,远远无法体会到的。
“妈,让我去吧!”
张明声音里都有了哭腔。
张妈一下慌了神,还当是青春期的张明怎么了:“哎,你这孩子,好好的,哭什么啊,你去就你去,小心点,要是背不起了,就放下来休息休息,一袋一袋送,咱不赶时间。”
“好!”
张明终于目送张妈回了店里,掂量了一下背上的重量,然后寻着记忆,进到了L市外贸公司的小区里。
外贸公司原来也是国企,张妈当年也是里边端着铁饭碗的员工,只可惜效益不景气,厂里能卖的都卖了,只余下四栋八十年代末建设的福利房和外边临街的十来个门面。
面前四栋老房子,现在也已经有了岁月斑驳的痕迹,满墙的爬山虎都已经攀上了三楼的阳台。
大树的枝丫上,一声声蝉鸣听起来分外悦耳,只可惜在自己上大学时,这些地方都已经推平,做了高档的写字楼。
张明喘着粗气,扶着三栋一单元楼梯间的铁扶梯,豆大的汗都已经顺着裤管往下流。
虽然重回十八岁,可十八岁的高中生,体能会好到哪里去。
走完外边的两百多米距离,再上一层楼,张明仿佛每上一个台阶,自己背负的重量就要平添上百斤。
“三楼了!”
“四楼!”
“五楼了,加油!”
“六楼!到了!”
张明几乎把身子一半的重量都压在了扶梯上,终于艰难的敲开了王东家的大门。
一共一百四十六块,一百斤米一百块,两包烟四十六。
米是四十八块一袋进的,烟的进价也到了二百二十一条。
张明握着手里的一把零钱,几近虚脱的坐在了楼梯口。
仅是这一趟,才赚到了六块钱,还没算门面租金和其他支出。
手里的钱不一会儿就被汗水给打湿,自己母亲就是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受最多的累,吃最多的苦,把自己和弟弟培养成材以后,却在本该享受的年纪......
自己原来所信奉的稳定就真的稳定么?
自己所谓的优秀就真的优秀么?
为了六块钱,张妈可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起早贪黑。
而为了上百万的医药费,自己却无能为力。
当初留校,除了安逸以外,更大的原因是面子,大学讲师,多么神圣而又体面的职业啊。
可那又有什么用,尊严往往就像千尺高楼,骤然崩塌,在金钱面前,蹦的支离破碎。
张明握了握拳头,手里那把现金才稍稍给了他一点点安全感,原本的意气风发此刻也给更加理性甚至偏执而现实的目光所替代。
世界上真的只有一种病,那就是穷!
“嗨!”
“嗨!”
一只手不断的在张明眼前晃来晃去,想要吸引他的注意。
没有反应,
“你上午干嘛去了?失恋了?不可能啊,难道是游戏里那个对象吹了,那也太搞笑了了吧!咯咯咯。”
刘思思故作轻松,想从张明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不过张明虽然有些失神,却也不像失魂落魄的样子,于是微微放下心来。
讲台上的历史老师正不厌其烦的带着同学们过上星期的最后一次历史模考试卷。
刘思思则趴在桌子上,一缕青丝在额头上打了个卷,两只眼睛正望着有些发呆的张明。
其实他认真的时候,还是蛮帅的。
“什么?什么对象?”
张明终于回过神来,把眼睛又对焦在了课堂上。
刘思思翻了翻白眼:“你不说就算了。”她还在想着张明那张纸条,怕刺激到他。
张明也没有功夫去想别的东西,因为他感觉自己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美国外交可以看作是罗斯福一个人的外交。1941年是罗斯福外交思想中开放原则形成和系统化的重要标志。构成这一原则的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
“庚子事变后,清政府不得不提出“新政”借以缓和各阶层的矛盾。在书院教育的改革上,清政府发布上谕:著各省所有书院,于省城均改为大学堂,各府及直隶州均改为中学堂,各州县均改设为小学堂,并多设蒙养学堂。教法规定以四书五经、纲常大义为主,以历代史鉴及中外政治艺学为辅。书院改学堂在全国各地掀起了一股教育改革热潮。经过两年多的改革,在1904年即《奏定学堂章程》颁布前后,书院改学堂就全国范围而言,已经普遍完成。根据材料并结合所学知识,分析清政府进行书院改革的原因。”
“殷商时期......”
完蛋了!看着眼前这张上周的模拟试卷。
比起治穷病,更现实的问题摆在了张明面前。
05年L市的文科状元,考入浦海市的复丁大学的通信工程专业,并以优异的成绩本硕连读并留校任教。
但那已经是15年以后事了。
若是考语数外,凭借着还没有完全丢掉的底子,张明自信复习一个星期,拿下高考问题不大。
文综才是真正埂横在高考道路上的一只拦路虎。
黑板旁,挂着一副大大的日历,上边用红色的方正字体写着:《高考倒计时》
“14天。”
两个星期,文综三门课程!
张明额头上的汗,不住的往下流,慢慢的就把衣领都给浸透了,也分不清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重生没有金手指,张明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原来高考成绩优异也不过是日复一日的努力,哪来过目不忘的天赋。
一整堂课,张明都把自己的头埋的很低,生怕给老师点了名起来回答问题。
好在历史也已经接近尾声,上完这堂课,推后两星期的课程,都给语数外占满了。
“玲玲玲玲。”
下课了。
教室有些压抑的空气骤然一松,收拾书包的收拾书包,收拾课本的收拾课本,好不热闹。
“喂,上星期出了燕资新专辑耶,学校对面有卖了哦。”
趴了一上午的刘思思此刻元气满满,把mp3和耳机塞进了小包里,轻轻的拍了拍,然后朝着张明说道。
“哦哦哦。你不是有mp3了么,还买卡带做什么?”张明把历史书塞进课桌,然后准备在校门口随便找个小餐馆对付一顿,然后再回来死磕文综,哪成想又被刘思思给拉住了。
“那怎么能一样,我们得支持正版好么!”
刘思思皱起骄傲的小鼻子,见张明好像兴趣缺缺,站起来又推了他一下:“走了走了,去晚了可就没了,听说这一批的CD和卡带都有燕姿的签名还有海报,去晚了可就没了!”
张明想了一下,去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