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杜荷天刚蒙蒙亮便起来了,梳洗过后,换上一身短衫,在小书僮杜安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绕着后花园开始慢跑。
一圈,两圈,很快,汗如雨下,气喘吁吁。
这不禁让杜荷感慨这具身体的孱弱,太差劲了,照这样下去,就算不跟着李承乾去造反,估计也很难活过四十。
一群早起的丫鬟仆役偶尔有人路过,看到杜荷累到狗爬兔子喘那样,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热闹,一边看嘴还不闲着。
“嗳,恁说,二公子这是做甚呢,拉磨?”
“去去去,会不会说话,拉磨的那是驴,二公子估计是找东西呢,找不着急的满头汗。”
“什么吗,要依我看,二公子指定是昨天晚上睡觉魇着了……。”
“咳……,都干什么呢,没事情做了是吧,赶紧该干嘛干嘛去。”管家杜崇不知什么事来到了后花园,三言两语骂走了一群看热闹的吃瓜党,跟在杜荷身边紧走几步,乐呵呵问道:“二公子,找东西啊?”
杜荷满头黑线,我找你大爷。
拖着疲惫的身躯又往前跑了几步,发现竟不比管家走的快多少,索性放弃了继续下去的打算,大口喘着粗气道:“崇,崇叔,我,我这锻炼呢。”
杜崇虽是下人,但辈份摆在那儿,不想被千夫所指,这一声叔是怎么都跑不了的。
见杜崇眨巴眨巴眼睛没整明白,杜荷只能又补充一句:“就是强身健体。”
“哦!”杜崇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以为然道:“那二公子你接着健吧,我去前面瞅瞅,这帮丫头小子,没人看着就偷懒。”
什……什么叫接着健吧,会不会说话,杜荷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正郁闷呢,耳边又清楚的听到一阵嘀咕声:“这不是瞎折腾么,有这力气,去磨坊拉几圈,一举两得,多好。”
嘿,这老货,合着还想把老子当驴使咋地。
亏老子还想着过几年出人头地了,让你过几天好日子。
正出神呢,边上有只纤细的小手递来带着余温的帕子:“二公子擦一擦汗吧。”
说话的是一个跟杜安年龄差不多的小丫鬟,一双大眼睛怯生生的看着杜荷。
杜荷虽然也是十多岁的年纪,奈何心理年龄已经三十多了,看着小丫头就跟个孩子似的,随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接过帕子:“谢了,小米。”
霎时间,小丫鬟整个人僵住了,如此亲昵的举动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不禁让她有了一些惴惴不安。
该不会是二公子是对自己有想法了吧?
可自己不是卖身进府的啊,将来契约期满的时候,自己还是要嫁人的。
二公子要是真对自己有了那个心思,可怎么办啊!
到底是从了呢,还是从了呢?
好歹二公子也是国公府出身,给他做个妾室似乎也不错吧。
杜荷哪知道一个小丫头戏份竟然如此之多,之前也就是看她那小样儿挺有意思,才给她来了一记摸头杀,转头就忘了。
随手抹了一把汗,将帕子重新交给小米,带上小跟班杜安三人一起回了院子。
重新洗过澡,换上一套白色儒服便准备去前院用早膳,顺带拜托老大替自己去国子监请十天半个月的假,反正就凭他现在的古文水平也没多少下降空间了,去不去都一样。
却不想,自己这边刚出院子,就隐约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隐约间还夹杂着一两句还钱什么的。
谁啊这是,一大早要账要到莱国公府来了?
经过一个晚上的深思熟虑,杜荷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把自己当成了杜家的一份子,这大清早就遇到有人上门催债,顿时让他有些怒火中烧,脚下不由加快速度。
随着距离前宅越来越近,那个要债的声音变的清晰起来:“杜构,你到底还不还钱!扯淡,你管我借据是从哪里来的,这字是你写的没错吧!没错就还钱,现在本王手里缺钱了,你最好马上把钱还回来,再磨叽别怪本王拆了你莱国公府的牌子。”
声音听上去有些熟悉,那一声声的‘本王’,让杜荷突然间想到了记忆中昨天傍晚在大街上发生的事情。
李元昌?又是这杂碎!
这要是放在以前的‘杜荷’,估计早就有多远躲多远了。
可问题是现在的他不是以前的那个他,意识到前面叫嚣的家伙是谁之后,立刻低下头四下里寻找起来。
小书僮杜安以为他是想要找地方躲,善意的提醒道:“公子,要不咱们回去吧。”
杜荷头也不抬,继续找东西,片刻之后在院墙下面发现一块差不多巴掌大小的瓦片,估计是昨天晚上从墙头上掉下来的。
拿在手里掂了掂,咧嘴一笑,对杜安和小米说道:“回去干什么,走,今天公子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桃花朵朵开。”
上辈子杜荷小的时候,因为身体瘦小没少被人欺负,尤其是高年级的一个胖子,更是每次见到他都会跟他‘借钱’。
开始的时候是一块,两块,后来发展到五块,十块,最后甚至是五十、一百。
当时的他还是个孩子,身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给不起,自然就要被打。
后来有一次,实在被打的急了眼,于是不管不顾从地上摸起一块碎砖头,趁着那胖子来抓自己的空当,直接拍到了他的头上,一下又一下,直到把那些一起欺负自己的孩子全都吓跑才停了下来。
打那以后,杜荷就知道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学会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想着小时候的事情,杜荷的嘴角不由带起一丝冷笑,这还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正想着怎么去找这家伙的麻烦,丫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行,李元昌,既然你想踩老子获得优越感,那就别怪老子踩你上位。
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前院的会客厅门前,只见四个王府护卫正守在门口,将管家杜崇等人拦在外面。
会客厅里面,李元昌一脚踩在桌子上,背对着自己嘴里不干不净的嚷嚷着还钱。
在李元昌的对面,杜构脸上尽是苦涩,一个劲的低声说着什么。
杜老大是正八经的读书人,讲的是有理不在声高,所以杜荷在外面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另外,就是武元庆、武元爽这两个跟班了。
此时两人正一左一右的站在李元昌身后,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吆喝着让杜构还钱,不还就如何如何云云,看的杜荷只恨自己没长三头六臂。
守在门口的四个护卫昨天傍晚的时候倒也在场,看到杜荷的第一时间眼看便露出讥讽之色。
管家杜崇同样看到了杜荷,迎上来焦急说道:“二公子,你看这事儿闹的,汉王……汉王殿下一大早就跑来催债,你说这……。”
“没事,有我在。”杜荷笑着对着杜崇微微点头,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也就没跟他多说,待来到那几个王府护卫面前的时候,竟闪也不闪直直撞了上去,冷哼一声:“让开!”
换成杜家一般人,王府的护卫自然是不怕,可杜荷再怎么说也是杜家二公子,真与他撞到一起,丫在来个倒地不起,那麻烦可就大了。
毕竟这小子昨天那是有前科的。
护卫想着,条件反射的往边上一闪,把路让了出来。
说到这里,不得不感谢古代服装的宽袍大袖,杜荷收在袖子里的手上拿着瓦片,外面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来,就这么让他直直走进了会客厅,大步向李元昌走了过去,速度越来越快。
而此时,李元昌依旧在嚷嚷个不停,话也越来越难听。
不过李元昌却丝毫不觉得如何不好,此时的他正沉浸在报复杜如晦的快感之中,浑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都散发着嚣张与霸道,指着杜构的鼻子,唾沫湦子直喷:“杜构,你别在那装傻,你爹活着的时候多精明一个人,死了会不留钱?我告诉你……。”
骂的正嗨,陡然听到身后有人一声暴喝:“李元昌!”
李元昌条件反射的回身去看,可还没等他看清是谁,耳中就听到‘啪’的一声,接着脸上一阵剧痛,鼻子里一股热流滚滚而下。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只看到一团白影冲进来,然后就听到李元昌发出一声惨叫。
等回过神来,便看到杜荷正骑在已经倒地的李元昌身上,后里拿着一块绿油油的琉璃瓦,正一下一下往他头上砸着。一边砸嘴里还不闲着:“艹,要钱是吧?!来要钱是吧?!艹,老子凭本事借的钱,为什么要还,你说,老子凭什么还。”
啪嚓……。
不知道是杜荷太过用力,还是那琉璃瓦本身就不怎么结实,砸了几下之后,竟然碎了。再看李元昌,此时脸上全是血,嘴里呜哩哇啦的叫着,谁也不知道他喊的是什么东西。
如此惨烈的场面,会客厅中其余三人都尼玛看傻了,以前只听说那些武勋家族的杀坯打起架来手黑,没想到,这杜荷杜二爷发起狠来丝毫不下于那帮武疯子。
好在外面四个王府护卫反应快,只愣了一下便大步向会客厅里面冲来,边跑边喊:“大胆杜荷,快放开汉王殿下……”
来自外面四个护卫的叫喊声惊醒了会客厅中几人,武家兄弟疯了一样嘶声叫道:“来人呐,杀人啦……”
杜构也是满脸惊骇,厉声喝道:“二弟,快快住手!”
住手?住手就住手。
杜荷丢掉手中的碎瓦片,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对刚刚冲进来的王府护卫说道:“都给老子站在原地,敢上前一步,别怪老子手黑,直接弄死他。”
护卫投鼠忌器之下果然停下脚步,不过手里的刀却全都抽了出来,眼中闪着寒光,却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刺激到杜荷。
反倒是被杜荷压在下面的李元昌,借机缓过气来,疯了一样叫嚣道:“杜荷,你死定了,你死定了,我一定要告诉父皇,告诉皇兄,你……你……”
杜荷听他叫的心烦,对着他的脑袋就是拳。
一声痛呼之后,世界安静了。
杜荷撇撇嘴,不屑说道:“如果我是你,就老老实实回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养伤,去告状……,信不信,陛下只会把你打得更惨。”
杜荷之所以敢这么说,主要还是基于史书对李二的记载,毕竟这位大唐皇帝曾经说过要与众臣有始有终,而李元昌现在的所作所为完全违背了李二的意思。
只是,李元昌此时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如何报仇,并未意识到自己正在一步步落入杜荷的全套,挺着一张被打成逼形的脸怨毒的说道:“杜荷,你以为本王是傻子吗?”
杜荷无所谓的点点头,继续刺激他:“你别说,在我看来,你跟个傻子没什么区别。行了,言尽于此,现在你可以带着你的狗腿子走了。”
说完这些,杜荷从李元昌身上跳开,躲到冲进来的自家家丁身后。
此时,杜家的下人家丁、仆役都进来了,倒是不怕那四个护卫对自己动手。
李元昌也在武家兄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恨恨说道:“杜荷,你够狠,今天的事情本王记住了,早晚有一天,你会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撂下一句狠话,李元昌灰溜溜的走了,没有挥手,也没有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一个狼狈的背影。
“啪”,李元昌前脚刚走,杜荷的脸上就挨了一巴掌,接着就听到杜构一声怒斥:“看看你干的好事,那可是汉王,天潢贵胄,你怎么能说打就打,皇上若是怪罪下来,杜家将因你而万劫不复!”
毫无征兆的一巴掌,彻底把杜荷给打毛愣了,推开想要劝阻的杜崇,虎着脸道:“这么说今天的事情怪我喽?”
杜构一时情急打了杜荷也有些后悔,此时被他一吼,也觉得有些理亏,讷讷道:“二弟,为兄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如果今天李元昌不上门,我都不知道你在外面借了那么多钱。两千多贯啊,你一声不吭跑路去登州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长安顶雷是吧!”杜荷得理不饶人,越说越激动。
他现在是越看杜构越不顺眼了,这尼玛就是个猪队友啊,根本带不动好不好。
杜构被说的脸通红,吭哧瘪肚解释道:“为兄没有那个意思,而且那钱也不是跟汉王借的,我……我不知道那些借据怎么会跑到他的手里。”
“算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除非你现在就能拿出两千多贯钱,把这个窟窿堵上。”杜荷懊恼的一摆手,想了想又问道:“不是,我就纳闷了,你这段时间都干嘛了,怎么借了那么多钱?”
“唉”杜构长叹一声没有说话,倒是一边的管家杜崇开口说道:“二公子有所不知,其实这些全都是老爷出殡的时候借的,大公子想让老爷走的舒服一些,所以……所以才借了这些钱。”
“啥?”杜荷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你的意思是老头子走的时候连两千多贯钱都没留下来?”
“是的。”杜崇默默说道:“大前年八月的霜灾,前年的蝗灾,整个关中整整两年颗粒无收,老爷不忍心看着老家亲戚去逃荒,就一直暗中接济他们,家底就是那个时候被掏空的,甚至有些亏空到现在还没补上。”
杜荷木若呆鸡,整个人都不好了。
都穷成这逼样了么?下葬的钱都要出去借!
“不是,那这宅子总值点钱吧,为什么……”
杜构自然知道杜荷想问的是什么,提前说道:“这套宅子是陛下赏赐给父亲住的,现在没有被收回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岂能拿出去卖。”
管家杜崇看着大眼瞪小眼的杜家兄弟,重重一脚跺在地上:“哎呀,大公子,二公子,你们二位现在还有心思想钱的事儿?汉王在府上挨了打,回去肯定会有人告诉皇上,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应对接下来的事情吧。”
“对了,汉王。”杜构脸色一变,顾不上在钱的问题上继续纠结,拉过杜荷急声说道:“二弟,你现在马上跟我去房伯伯府上,老人家与父亲交情深厚,也只有他能够在陛下面前把你保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