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里似乎已经站了人,楚纵歌进去的时候看见一个身穿蜜合色宫装的女子,目光涣散地看着远处烟波浩渺的湖泊,一时没有发现还有人进了亭子。
楚纵歌不想失了礼数,便行了个礼,“臣是秦国使臣,拜见娘娘。”
那女子一怔,眼睛亮晶晶地转过来看他,“你是秦国来的?”
楚纵歌微微一笑,“请问娘娘是哪宫主位?”
沈绿袖看着他熟悉的侧脸,骤然想起自己已经与黄龄换了脸,连忙说道:“我是漱玉殿的仪才人。”
楚纵歌一顿,果然是天公有意,他在宫苑中等仪才人半日都不见,一时来到湖泊边小亭子里躲雨便遇见了,“原来是仪才人,那臣给才人请安。”
沈绿袖的眼眸越发深邃,唇边漾起一丝笑意,“端王不必多礼,我只是一个小小才人。”
楚纵歌愣愣地看着她,“娘娘怎么会知道臣是端王?”
沈绿袖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连忙解释道:“我听说德妃宫中的女官是端王的准王妃,所以在留心了些,自己推测出是端王的,没想到还真是。”
“娘娘聪慧,”楚纵歌看了看她干净的衣裳,“娘娘是正好在这湖边游玩吗?”
“是,皇上这几日在上书房忙碌,我闲来无事就出门逛逛,谁知竟然下起雨来,”沈绿袖抬眸看见他被打湿的半边身子,掏出一卷手帕给他,“端王擦擦吧,小心着了风寒伤身子。”
楚纵歌接过那卷绣了兰草的手帕,“多谢娘娘体贴。”
“无妨,”沈绿袖莞尔一笑,“荣华姑姑曾经帮过我,也算是一点回报。”
楚纵歌见她眉眼间颇有郁郁之色,想起漱玉殿的宫主沈婕妤离世的事情,便软语劝慰道:“娘娘还在为了婕妤离世的事情而伤心吗?”
沈绿袖的眼皮跳动了几下,按捺着说道:“斯人已逝,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借助事情来消磨了。”
“娘娘能看开是最好不过了,”楚纵歌弯弯唇角,“臣能够知道婕妤是如何离世的吗?”
沈绿袖有些为难地开口道:“婕妤她……其实我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突然之间就没了命,就像是抽了魂魄一般。”
这回答也算是模棱两可了,楚纵歌打量着她的神情,似乎有什么隐瞒着,“那御医有没有查过她的死因?”
沈绿袖在心中酝酿着理由,这端王看上去就是不好打发的,“御医说她是吃错了毒药。”
“毒药竟然也会吃错,皇上难道就没有追查下去是怎么吃错的吗?”
沈绿袖晃了晃脑袋,沉声道:“皇上也不是那样关心婕妤的,这件事情让御医检查过尸首之后,就没了后续,所以我有些地方也不清楚,不如端王去问一问皇上吧。”
他可不敢去问尉迟少泽,他绝对会疑心他是不是想要打探齐国的秘密。楚纵歌扬唇笑道:“臣曾经与沈婕妤有过一面之缘,也就是惋惜红颜薄命,问上一两句而已,这都是皇上的家事,臣可不敢轻易插手。”
沈绿袖微微颔首道:“难为端王初来齐国,便如此关系沈婕妤的事情,我一定会在婕妤的灵前为端王上柱香,让婕妤知道端王的心意。”
楚纵歌不好意思地挠挠脑后,含笑道:“娘娘一番心意,臣在此多谢。”
沈绿袖伸手接了几滴雨水,轻声笑道:“端王言谈间对婕妤似乎很有兴趣。”
楚纵歌一愣,感觉自己的确有些唐突了,未免让人起疑,“臣只是因为婕妤曾经和准王妃有些交情,才会过问几句而已,娘娘多想了。”
沈绿袖满眼都是烟雨,“那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快,还只是两三日的功夫天空便飘起了小雪。穿好斗篷在室外走了一圈之后。连睫毛上都是晶莹的小雪花。
楚璃将斗篷上的落雪拍落,递给过来的宫女,低声问道:“德妃娘娘在里面了?”
宫女点点头,露出为难的神情说道:“娘娘刚从上书房回来。脸色看起来很是不好。”
楚璃垂眸沉思一番。颔首道:“无妨,应该是华阳宫出了什么事,我去安慰安慰娘娘就好了。”
“可好有姑姑在。不然奴婢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楚璃扬唇笑道:“你们都还小,等我回到秦国,就是你们帮娘娘排忧解难了。”
穿过满是梅香的走廊。罗凝海的半边身影在虚掩的门里显得格外落寞,楚璃安安静静地走过去。向她行了个礼。“娘娘,奴婢回来了。”
罗凝海回眸看了她一眼,幽幽说道:“你去见端王了?”
楚璃微笑道:“刚送端王到宫苑里。在他那里喝了口茶就马上回钟翠宫了。”
罗凝海转过身子,起身捧了只花瓶给她,“这是蓬莱殿的祺妃送来的梅花,你搬到前殿去,放在这里本宫闻着头痛。”
楚璃低眉闻了闻红梅,这香味干净清冽,不像是会让人头疼的香气,看来还是在上书房遇到的事情更让人烦恼,“娘娘从上书房回来,连梅香都闻着不适,看来是遇见了烦恼之事。”
罗凝海似笑非笑地盯了她几眼,“你倒是一眼就能够看出来,猜猜本宫遇见了什么烦心事?”
“难道是……”楚璃低头想想最近的苏如霜实在没闹腾,那就是别宫的人了,“难道是燕宜宫的良美人?”
罗凝海含笑摇摇头,轻扯嘴角道:“你倒是难得没有猜出来,良美人还是想往常一样乖巧,皇上看她侍奉得妥帖的样子,打算升她为婕妤。”
“奴婢到底不是天上下来的神仙,什么都能够推测出来的,”楚璃皱了皱眉头,“那是什么事情让娘娘烦忧呢?”
“本宫以前见你事事皆通的模样,还真是以为你是个小神仙,”罗凝海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神情凝重起来,“皇上告诉本宫,淳亲王在东北造反了。”
楚璃蓦然瞪大了眼睛,迟疑道:“淳亲王不是在王府吗,怎么就跑到东北去了?”
“他辞去了皇上赐予的职务,打着云游四海的幌子到了东北,然后开始招兵买马,现在都成为了一方霸主了,”罗凝海眼底结上一层冰霜,“皇上现在才知道这件事情,气得把整个书房的奏折都撕毁了。”
楚璃在心中快速地盘算了一番,觉得此事很不对劲,“支持淳亲王的人脉都在皇城,他哪里来的关系去到东北招兵买马?”
“自是有贵人扶持,”罗凝海眼眸越发深邃起来,“敏婕妤的父亲江大人不就是东北的吗,他手中有一卷贵人书,只要拿到东北一看,哪位贵人不来扶持这位落难皇子呢。”
“可是江大人一向是不支持淳亲王的,为此还退了婚约,又怎么会帮助淳亲王东山再起?”
“江大人不是不支持淳亲王,不过是见谁家的高楼起便去谁家住罢了,”罗凝海连连冷笑道,“皇上一贯不喜欢这只老狐狸,他临终的时候派了几支暗军去他府中搜查,都没有搜到这卷贵人书,鬼才知道他是不是早就给了淳亲王。”
楚璃眼皮跳动了几下,沉声道:“淳亲王这番造反恐怕不会成功,他当年企图篡位,还不是……”
“今时不同往日了,”罗凝海心烦意乱地揉了揉眉心,“皇上近年的政绩并不让当朝大臣放心,要是放在以前还有慕家军来救驾,现在就剩下一位庄将军能够挡住淳亲王了。”
楚璃眼神黯淡下来,“庄将军年事已高,不知还能否上阵杀敌。”
“本宫现在最关心的不是淳亲王,毕竟他还在东北,一时打不到皇城来,”罗凝海咬住苍白的嘴唇,“本宫现在关心的是罗将军,他现在已经被派遣到东北剿逆贼了。”
楚璃一愣,“罗将军年初不是要与那个谁家的小姐成婚吗,皇上难道不知道,况且朝中还有其他的将领,照样可以前往东北为国效力。”
“皇上眼中可靠的人也只有哥哥一个,”罗凝海眉眼之间颇有忧色,“哥哥正好不想要父亲为他定下的这门亲事,二话不说就接下旨意前往东北了。”
罗茜临死时的惨状似乎还在眼前,楚璃目光复杂地望向她,终究只是叹息道:“罗将军一向骁勇善战,一定能够平安归来的。”
罗凝海扬起一道悲凉的笑意,“平安归来是第一重要的,可后面的事情恐怕只多不减,以前有慕家军叛乱,慕琅华惨死东华宫,不知这后面重蹈覆辙的会不会是我罗家。”
楚璃咬了咬唇,软语劝慰道:“娘娘不要多想,皇上想要稳住边疆军防,就必须要靠罗家和罗将军,要是你们没有了,那谁来守护边疆百姓的安全。”
罗凝海垂下眼睑,“君王枕塌岂容猛虎安睡,慕家军和我罗家又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当年皇上叫哥哥剿灭叛臣,多年后的谁又会被皇上委以重任,惨死在功高盖主的罪名下,本宫以后怕是也要和博奕与柔嘉阴阳相隔吧。”
“娘娘与慕皇后还是大有不同的,”楚璃抿了抿唇,一字一顿道,“慕家当年的状况与罗家还是很不相同的,再说皇上不是很后悔当年的作为了吗,娘娘不会步慕皇后后尘的。”
罗凝海深深地望着她,“你说起话来倒是有几分像慕琅华,当年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和她说过想要嫁给皇上,结果她也是笑着鼓励我,说我会达成自己的心愿。”
楚璃心头百转千回,扬起唇角笑道:“那娘娘还真是借了慕皇后吉言了,当真是达成了自己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