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声音清细,几不可闻。
若不是易闻一直在注视对方,根本就不会听见。
然而对方的这番回应只是出于本能,几乎在说完的瞬间,便又惊慌的低下了头。
可易闻却已经看清了她的长相。
那是一张无法形容的脸,一半细腻如同天使,一半却又遍布着触目惊心的暗红色伤疤。
美与丑就这么同时出现在了一张脸上。
易闻并非古装剧的男主角,他能够分辨出眼前站着的是个女孩,心中微微叹息,在短暂的震惊后,连眼神都变得稍稍柔和起来。
因为他已经脑补出了无数凄惨的故事……
易闻摇头,暂时放下对女孩的好奇,在水手的怒视下戴上了帽子。
甲板上已经趋于平静,两面风帆也重新张开了一半,船体虽然还在浪花中起伏,却再没有了之前的狼狈。
他们的工作是清拾甲板上的杂物,还有修补在风暴中破损的船舷和桅杆。
易闻和其他人一样蹲下身子,埋头清理起地上的鱼虾,他的心里有太多的疑问,虽然依旧紧张,但却难以压制内心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猜测。
“为什么我们也要戴上帽子?”
易闻小声嘀咕,他悄悄观察了一圈,发现甲板上包括水手在内的所以人都必然带着帽子,哪怕他们早已浑身湿透,以至于脱光了上衣也依然没有摘下那更为碍事的卷边帽。
“因为担心我们不小心看到天空。”
“天空?”
就在他疑惑时,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细语。
易闻转身望了一眼说话的女孩,接着故意做了个想要抬头的动作,哪知他的速度虽快,但说话的女孩反应更快,她瞪大眼睛满脸惊恐,伸手便按住了易闻即将抬起的脑袋。
“别!别看,你会被他们杀死的!”
“我知道的,就算不被他们杀死我也会变成怪物。”
易闻点了点头,轻轻拨开了按在头上的手掌。
接着他脚下挪动,身体慢慢靠向了女孩。
然后女孩向后缩了缩……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问一下,我是怎么来到这艘船上的,我有点记不清了。”易闻无奈,只好和她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你是在风暴前被他们救起来的。”她低着头面向甲板,声音依旧轻不可闻。
“哦,那他们为什么让我感谢这是艘‘货船’?”
易闻其实并不关心这些,他只是想先找个话题和对方聊下去,然而他的这个问题刚说完,便看到面前的女孩又抬起了头,并露出了一丝关爱的眼神。
“不是货船,他们为什么要救你?”
“……”
“那我们会被卖到哪里?”易闻被她看的有点尴尬,本能的想抬手抹把鼻血,可等手抬起来时,却发现自己正抓着一条还在蠕动的章鱼,只得放下手转移了话题。
可是这一次女孩没有再回答他,反而转过身迅速跑远,慌忙去捡另一边的杂物。
“当然是南部海湾,小子,那里很缺奴隶。”
声音又是从背后响起,可这次却大了许多,并且粗犷,豪迈。
易闻转过头,只见一个体型异常高大的男人正站在眼前,单手抓着酒瓶,眼神看似迷醉却还带着一丝清明。
“没想到竟然是个女人,难怪我们会遇到该死的风暴,晦气!”
易闻循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发现他说的正是先前和他说话的女孩,而那女孩随着这名男子说的话,身体也跟着抖了抖。
“查尔斯,把她给我带过来!”男子歪歪头,对着附近几个正在喝酒的水手喊道。
名叫查尔斯的水手一愣,看到他手指的方向才反应过来,放下酒瓶,走过去一把捞起了蹲在地上的女孩。
“船长,他有问题?”
“睁大你的眼睛,这是个女人!”甘尼克斯伸手拍了一下查尔斯的脑袋,接着又一把捏住女孩的下巴,迫使她抬起了头。
甲板上开始骚动,原本水手们听到船上有女人都很兴奋,可紧接着便看到了一张让他们下不去口的脸。
“马的,竟然比查尔斯都丑!”水手们大失所望,又接着干起自己的事。
甘尼克斯也有点失望,他将捏着女孩下巴的手放下,向身后甩了甩。
“算你走运,现在风暴已经过去,否则我一定把你扔到海里喂鱼。”
他示意查尔斯松开女孩,接着又将目光转向旁边的易闻。
“试炼者?”
“唔,不像,看来我想多了,你的装扮似乎并不是平民,但身体却太差了,不过这不重要,我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黑海域,但既然已经落在我的手上就老实点,我手下的小崽子们可不介意自己的刀下会多一只亡灵!”
粗狂的声音嗡嗡震耳。
甘尼克斯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守护者那特有的强大气场几乎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高大的身躯低俯,正好将两人笼罩在阴影之下。
易闻是第一次对气场有这么直观的感受,那感觉比在动物园里听到虎啸声还要强烈几倍,是一种近乎跨越层次跨越物种的压迫。
他不知道那个船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依靠在了船舷上。
“对方也是守护者?可这是什么能力,也是通过符文获得的?”
脑内一片混乱,在消化着刚刚那句话代表的意义。
看来这个世界的‘试炼者’并不少见,以至于对方第一眼就猜测自己是个试炼者。
但守护者应该并不多,算是这个世界的高端力量了。
周围的水手并没有来找他俩的麻烦,似乎也知道普通人在面对甘尼克斯时会是什么下场,所以只是远远观看,乐的看他们笑话。
身边传来低声的抽泣,已经恢复正常的易闻转过头,发现之前的女孩早已跪坐在地上,双手环抱肩膀,一边哭泣一边剧烈的颤抖。
“抱歉,连累你了。”易闻小声说着,脱下自己身上的卫衣从女孩的头上套了下去。
海上不见阳光,一直如雷雨前般的昏暗,易闻虽然分辨不出此时的季节,但温度大概也只有十多度,谈不上冷,但浑身湿透加上恐惧,却足以让一个可怜的孩子承受不住。
女孩看了易闻一眼,眼中噙满泪水,嘴角蠕动着,可最终还是没再说话,而是放下双手,又爬向了远处,重新收拾起甲板上的脏物。
易闻神色复杂,原有的道德观与眼前的一切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这艘船上只是一个缩影,他能够想象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会是什么样,绝对与美好无缘,只有残酷的生存现实。
冷静下来的易闻开始认真思考。
苟且偷生只能保证最卑微的活着,可如果仅是这点要求,他又何必冒险跑来这个世界?
“试炼者、守护者,听起来后者是前者的进阶,也就是说,在准备试炼阶段的人被称为试炼者,而通过的才能被称为守护者?”
“所以我没被发现,是因为根本没经过‘试炼者’的阶段,身体素质依然停留在普通人的层次?”
“那我在试炼中经历的无数次死亡……其实是种作弊!?”
易闻偷偷观察着远处的甘尼克斯,心中闪过种种猜测。
可现在他知道的信息太少,仅从几句话中根本构建不起这个世界的轮廓。
所以当务之急,他必须打听到更多的消息,否则根本就没有办法摆脱现在的处境。
想到这里,易闻默默低下头,脚步开始向附近的几名水手挪动。
他决定在船靠岸之前再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