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云已经不知道自己这两天昏迷过多少次了,他不止一次地怀疑这两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在做梦,真实的那个他依然躺在病床上,周围插满各种各样的管子,父母就坐在床边,带着极力挤出来的笑容,轻轻揉搓着自己苍白的手。
但这两天发生的一切,作为梦来说,未免太过于长了。
安云这次醒来,是在一处破庙里。
这所庙宇并不高大,设施也很破旧,抬头就能看见裸露的横梁,横梁上是用茅草铺就的房顶。
“年久失修……”安云轻声嘀咕着,“连雨都挡不了。”
他皱了皱眉头,随后稳定心神,向四周望去。
庙宇之内空空荡荡,墙角结满了蜘蛛网,若不是庙内有一尊古旧的佛像,此处就只是一间破房子而已。
然而,这尊佛像却实在雕塑得饶有趣味,破旧的房子也因此蓬荜生辉。佛像高约三米,几乎顶到庙梁,其身躯似乎由黄铜所筑,被一团金光笼罩着。佛似笑非笑,似乎轻蔑,又似乎严肃。这几个特征组合在一起,使得佛像在这座偏僻的小庙里充满了威压感。
如果安云在21世纪看到这尊佛像,大概不会留意,但现在是一千多年前,当时的人竟然有能力雕出如此栩栩如生的雕像吗?
安云很清楚,雕塑的本质是绘画,学国画的人和学素描的人完成的雕塑截然不同。眼前这尊佛像,不似国画大巧不工,倒像是西方的素描一样处处力求写实,眉眼、肌肉,甚至佛手上如同鸭子一般的蹼,都被原原本本地雕刻出来。
简直就像把一尊真佛装进模子,再浇筑铜水一般!
安云很想多看看这尊佛像,但是他明白,在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他很可能已经把庆赤荆杀了。庆赤荆作为六里之长,他死了,路上看到的那些捕快们一定会想尽办法调查。而安云又没有做什么掩饰,估计那帮人很快就会追上来。所以他得赶紧离开。
安云倒不是怕战斗,他害怕自己再动手杀人。
他提起包袱就要走,却觉得手上不对劲——包袱怎么轻了?
正在疑惑之际,安云闻得耳后传来一阵狂笑,此声盖世,犹如黄钟大吕一般震彻庙外四野!
安云下意识地抽出匕首,指向佛说:“佛祖,我包袱里的东西没了,你们出家人可不能拿我的东西啊!”
佛像的身躯微微震动,似乎真的在说话:“施主——你应该还有未消解的业,若未悔过,就不能离开寺庙。”
悔过?
“这……”安云蹙眉道,“我心中倒是的确有些未解之结。”
“说来——”佛音浩荡。
安云索性直接与佛对坐,盘腿道:“我杀了人。”
“阿弥陀佛,这便是你的业。你的心结也是由于它产生的,你杀了人,虽然并非是为了作恶,但也心有戚戚。”
安云摇了摇头:“我的心结确实是由于杀人产生的,但并不是因为杀人而感到后悔,或者是因为杀了人觉得郁郁。恰恰相反,我杀了两个山贼,因为他们杀害了车夫和马,还对女性图谋不轨;我杀了两个有权势的人,因为他们想要毒死我。我杀了四个人,但是并没有觉得有一丝歉疚,我应该后悔或者是郁郁的,但是我没有这些情绪。我已经彻底和道德背道而驰,我觉得他们该死,这才让我难受。”
佛愣了。
安云叹道:“佛祖,如果我在杀这四个人的时候失手,死了。那我将看到一片虚无,而不是去轮回或者极乐,所以我不得不杀了他们。我杀了人,也甘愿承受杀人带来的罪孽,但是我必须要活着。须置于死地,方能明了生机,用在我身上再适合不过了。如果没有什么事,请您把包裹里的东西还给我。”
大佛似乎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随着一阵机关交错之声,佛像滑动,佛身背后的门洞露出来。
一个身穿海青的老僧从门洞里走出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念力如此,贫僧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如果施主愿往尘世苦海,老僧可以为施主指点一二。”
“嗯,”安云点点头,“也行,我正在迷路中。”
二人进了门洞,随着一声巨响,大佛再度关闭了。
老僧走在前面,安云跟在他身后,二人一齐走在一条漆黑的走廊里。
“贫僧是丹毒派五品,见到施主中了奇毒‘万蚁蚀心’,遂出手解救。”老僧边走边说,“此乃蛊毒,也就是一种小虫子,种上之后会不断地啃食你的肉,直到把肉啃穿为止。”
原来如此。安云默默思忖,所以自己的复原能力再强也没有用,因为自己虽然恢复,但是虫子的啃食却没有停下来。
他突然想到什么:“佛祖……啊不是,方丈,那个,我好像还咽下去一些毒。”
“万蚁蚀心奏效时非常疼痛,如果施主不觉得腹痛,说明毒量太小,无法使蛊毒成型,毒虫自会寂灭。”
安云这才放心。
谈话间,二人便到了一间小室。小室正前方有一香台,上有香炉三盏,后头挂着一张佛像,似乎是一种叫唐卡的画。
小室内除却佛器和拜佛用的蒲团以外,只有一口用来做饭的大锅,用两条粗麻绳吊在房顶上。大锅旁边还有一根铜管,一直连通到墙壁里,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老僧上前点上香炉,然后伸手拉了一把香台旁边的细绳,随后一阵细风流入,将香烟从屋子里抽出去。
“好家伙,抽油烟机?”安云着实没想到现在就有这种设备了。
老僧笑道:“烧香拜佛可以,但若是在小室里积了太多香气,也会中毒。”
安云作揖道:“不愧是丹毒派五品,很懂……额……毒。”
他本来想说很懂科学的,但觉得僧人可能听不懂。
老僧分给安云一个蒲团,与他面对面跪坐,这才开口:
“施主请把衣服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