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晓生带着自己那浩浩荡荡的大军,一路赶奔机关城围。
此处房屋破落,街上空无一人,如果是外乡来客见到这番景状,大概会怀疑机关城不知为何成为了一座死城。
即便是在饥荒刚开始的时候,城围也没有这么荒凉,真正导致街道上人影渐稀的,是李庸的扫荡。
劫掠钱财,肆意杀人,强抢民女,如此种种,终于将生活在阳光底下的人,变成了隐藏在阴暗角落的老鼠。
李庸死了,人们本来应该高兴的,实际上,他们也确实高兴了一阵子。
这种高兴,只持续到长老请安云自己去投案。
他们先是不解,直到长老说出那句“小恶既逝,大恶即来”,他们才重新陷入到了对未来的恐慌之中。
一个李庸死去了,不知道又有多少的李庸会找上门来?
终于,长老的话在第二天得到了应验。那些隐藏在自己圈出的一块儿生活区中的虫豸们,看见浩荡的捕食者大军正从远方奔袭而来。
“长老……”负责探查情况的男人皱着眉头,“来了。”
“谁?”
“朱晓生。”男人的脸上显出毁灭一般的神情。
长老微眯的眼睛骤然睁大:“那个安云,他没有去投案吗?”
“应该是。”
长老叹了口气:“想来也是如此,那么他已经离开机关城了吗?”
“这也不知道。”
“望他已经离开了吧……”长老的轻盈地跃下他坐着的石头,周遭的人都震惊道:“您的腿怎么这么利索了?”
长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举了一下自己的拐杖,又因为站立不稳很快放下了,他唇上那白花花的胡子微微翕动,却发出洪亮的召唤声:
“诸位,拿起手中的笤帚簸萁,锅碗瓢盆,烂锅破瓢,炊帚铁钎——”
“长老……”那些衣着破烂,面黄肌瘦的人们顺从地举起手边的“武器”,仍懵懂地看向他,“我们将为何事?”
长老的眼中露出一丝苍凉和决绝:
“保护我们的恩人——谁也不许透露一点关于安云的消息!”
人们先是一愣,忽然,一个男人竟然笑起来,他是一个擅长化妆的匠人:“长老,那还用您说吗?我们早想跟他们干一仗了!”
男人举起他手中的粉刷,那就是他的武器,没有任何攻击力。
“干一仗!”
“打他娘的!”
众人一齐呼喊起来,犹如山呼海啸。
长老知道,他将带着自己的孩子们去送命了,但是他也知道,跟机关兽一站,然后被碾碎,这种死法还算是体面。
“走吧。”他苍凉地一笑。
……
朱晓生骑着栩栩如生的木马走在军势的最前端,所过之处,片甲无存。
忽然,他看见前方开始陆续出现蚂蚁大小的黑点,那些黑点越来越大,直到近了眼前,他才知道那不是什么蚂蚁,而是手持各种废旧生活用具的百姓。
朱晓生的右手一拦,他身后那些结构精巧的机关士兵便立刻停下了脚步。这些机关人的反应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只要有一个稍微迟缓一点,整个军队就会像骨牌一样接连相撞,最后倒成一团。
安云坐在房顶上乘凉,听到军队的声音停下来,便往身旁看去——一只大机关兽的脑袋竟然就横在自己身边,但是这机关兽就像傻了一样,彻底静止,就连眼珠子也一动不动,甚至不看一眼自己。
安云轻轻碾碎一块儿房瓦,扔到机关兽的脑袋上,那机关兽竟然有闭眼的动作,但是仍然没有转身攻击自己。
明白了。安云心想,这个傻大个如果没有那个胖子的指令,是不会主动展开攻击的。
毕竟机关兽是完全没有心智的人造物。
既然没有威胁,安云便起身扒到房檐边,顺势看下去,这么一看,他却觉得心中一紧:那些自己曾见过的百姓,包括那个叫自己投案的老人家,竟然手持各种生活用具倾巢出动,而且那架势显然就是要跟严整划一的机关军团一战。
这帮傻子!安云内心咒骂一声,这不是找死么?
朱晓生拍马上前,只身来到了人群跟前,尽管他孤身站在数量上百的人群中,但气势却顿时将那数百人压倒。
手握数百兵力的统领,跟数百名近似于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其战斗力也有天差地别。
朱晓生虽然身形粗壮,但是动作却很伶俐,他一个精巧地翻身,狗啃泥摔在地上。
“去,把他扶起来。”长老拄着拐吩咐道,身边两人便合力把他扶起,然后退回到长老身后。
朱晓生擦着脸上的尘土,啐了两口唾沫,待整装完毕,趾高气扬地走到老人跟前。他身材高大,长老个子矮小,大概只到朱晓生的肚皮。
朱晓生略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老者,面露讥讽:“你不怕我?”
“小朱啊,老子给你娘换过尿布。”长老微微一笑。
胖子的血登时从脚底板返到脑门尖儿,他涨红了脸,一把揪起老人,把他抓离地面一米高。
老人身子一软,手中的拐杖掉在地上。身后几个年轻人一见这情景,立刻就要上前,老人喘着粗气制止他们:“等等!先把我的拐杖捡起来就行。”
几个年轻人脑门上青筋暴起,想要动手,怎奈何老人的话对他们影响甚大,简单说,就算他们不听皇上的话,也得听长老的话,于是几人确实没有动手,只是一边用血红的双眼瞪着胖子,一边上前把那拐棍捡起来,抱在怀中。
老人被揪着脖领子,脑瓜子充血,一双眼睛瞪得如同铃铛一般,直逼得朱晓生心里头犯怵。他狠狠问道:
“老头儿,你嘴硬不了多久了。我问你,那个盜命师去哪了?”
“盜命师?什么盜命师?”
“哦,你确实不知。我这样问,那个把小白脸儿李庸宰了的人,现在何处?”
老人觉得自己已经呼吸困难了,呼吸越来越费力:“他……他走了。”
“到哪去了?我听手下说,跟着一对姓鹿的跑走了,可有此事啊?”
“没有……没有的事。”
“混账,我的手下已经获取到了确凿的情报,怎么可能出错?你倒说说,那人去到何处?”
“你把耳朵……凑近,我告诉你……他去干嘛了。”
“哼,谅你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应了话,果真把耳朵凑到老人嘴边。老人连喘两声粗气:“他呀,他去不知道何处,接着行侠仗义了……”
“妈的!”朱晓生一听,铁柱一样的粗胳膊把老人拽向空中,往下猛地砸去。
霎时间,血花飞溅,一道瘦长的影子如同闪电一般落在地上,轻轻将奄奄一息的老人放下。
老头身上,朱晓生的半截胳膊还呼呼冒着鲜血,紧紧拽着老人的衣领。
“我……我的手!”朱晓生杀鸡握着自己喷血的残肢,杀鸡一般叫嚣着,声音尖锐宛如钢刀划玻璃。
安云没有管那震天的悲鸣,他放下沾着血的刀,晃晃自己余下一菩提的手串,伸手轻轻探了老人的颈总动脉,心底一沉。
身后几个青年紧张地问:“长老怎么样?”
“他死了。”
“王蛋朱晓生,掐死了我们的长老……”
“不,”安云道,“他是老死的。”
他反身将老人的尸体还给一直爱戴他的百姓们:“这里有我就行了,你们好好安葬长老吧。”
“混账!”他的身后传来朱晓生疯狂的喊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这群竖子还能全身而退么?”
朱晓生癫狂地大笑三声,随后用还健全的左手往前一挥:“机关兵,全体出击!”
没有应答。
“机关兵,全体出击!”
仍然没有应答。
“何……何有此事?”朱晓生心中一寒,他的断肢仍然火烧一般疼痛,而且他也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了。
安云一个箭步上前,拽着他的后脖领,把这个比自己高出两头的胖子翻转一百十度,使他看到自己的身后。
所有的机关兵,机关兽都已经被削成了破烂儿。
安云把匕首轻轻放到朱晓生的额前,冷冷地说:“对不住,我看这些玩具都一动不动,就全给拆了,免得它们一会儿伤人。”
只用了三分钟时间。
从朱晓生让队伍停下,到他的胳膊被砍下来,只用了不到三分钟。
这么短的时间里,所有的机关兵全都成了一堆废料。
这就是盜命师。
朱晓生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一切,只觉得一道尖锐的红光刺进自己的前额,随后,所有的意识都混沌,消散,一直被引向三途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