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愿在黑暗当中艰难行进，他感觉到自己又上了一辆警车。

车颠簸着，彷佛正驶向地狱的深渊；车上的警卫不言语，李愿问他们张雨楠是否也来了，无人应答。

终于，在一个急刹车之后，车子稳稳地停在了路边。李愿被粗暴地拽下车，走向法庭深处。

走了大概百米，押送的警卫示意李愿停住，轻轻解下了他头上的黑色头套。

大厅的灯光绚丽明亮，对于一夜没得到多少休息的李愿来说十分刺眼。他赶紧眯上眼睛，可警卫却不愿多给他哪怕一点调整的时间，硬是把他搀到了法庭的门口。

厚重的木制大门紧闭着，无声地彰显着法庭的庄严。门的两边各站着一个表情肃穆的法警，对于李愿的到来视若无睹。

押送警卫与法警短暂的交涉过后，沉重的法庭大门缓缓打开，发出了“吱呀——”的响声，李愿往里看了一眼，对眼前的景象吃了一惊。

法庭内，大法官和若干审判员已经就位，检察官埋头整理着资料，看到李愿进来，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

李愿对他的笑容感到不寒而栗，可让他吃惊的不止是检察官挑衅般的笑容，还包括那些犹如苍蝇一般在法庭上空来回飞舞萦绕的——小型摄像无人机。

“这是...这是什么？”李愿回头问警卫。

“你小子第一次上法庭？”

“难道你上过很多次？”李愿反问。

警卫一脸不屑，不回答他。另一个警卫接过了话茬，说道：“这是‘万众陪审团’，你没发现法庭里没有陪审员吗？”

听他这么一说，李愿发现真如他所说，法庭里除了司法人员外，不止是陪审团，连个旁听的观众都没有。

“万众陪审团”，是互联网野蛮生长之后的荒诞产物。亚太原本的法庭是有陪审团制度的，然而随着通信逐渐变得发达，有限的陪审团名额已经不能满足人们的追求。于是乎，陪审团由原先的十几人，扩增至几十人，再到几百人...

直到后来，某位鬼才倡议利用万物联网技术，让每位有意参与的亚太公民都可以成为陪审团的一员。只要你肯上传ID证件，并且在“我同意遵守以上诚信条款，本人愿意为自己的投票意愿负法律责任”上打个勾，你就有了投一票的权力。

然而据不完全统计，真正完整地阅读过条款内容的人数仅占总人群数量的1%。

陪审团赋予了每个公民一点权力，表面上看似乎可以得出比十几人的陪审团更加完美的结果，然而权力得来的越容易，人们就越不懂得慎重使用。

在接连出现了诸如嫌疑犯长得太帅被当场释放还成了明星，嫌疑犯当庭展示才艺被大量投无罪票，嫌疑犯长得丑被判刑理由是“就这长相，一看就是坏人”等等乱象之后，“万众陪审团”在短暂的疯狂过后被紧急叫停。后来亚太政府干脆一刀切，直接废除了“陪审团”制度，不过却有一样东西保留了下来——法庭直播。

在陪审团已被废除的今天，法庭直播这种东西通常只有惊天大案才能享受得到。而具体的直播过程，则是由法庭内多台无人机负责全方位地采集信息。

这些经受过人工智能训练的无人机，其抓拍能力堪比资深狗仔。它们就如那些老谋深算的导播一般，将法庭内的过程尽最大可能还原、渲染，其采集下来的数据将会被传输到广袤的亚太各地。

人们仍然习惯性地称“法庭直播”为“万众陪审团”，尽管它已经没有了陪审团的效力。

而这次李愿所“犯”的这起数百条人命的大案，其观看量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可怜的李愿却对这些一无所知，就被推上了被告席。

几个本来在盘旋的无人机看到李愿上了被告席，立刻俯冲了过来，上上下下拍了个遍，弄得李愿心烦意乱。

“我说警卫，这些苍蝇...”

“已经开庭了，别说废话！”押送他的警卫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同时，在亚太各地，嫌疑人“李某”的详细资料尽数呈现在了各个观众眼前。

“哎？这个嫌犯的爸，叛逃亚太国际，真的假的？”

“太可怕了，一次杀了几百个手无寸铁的冬眠人，这，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他父亲叛逃我们国际，这种人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什么好人？我单方面宣布可以枪毙了！”

“妈妈，这个大哥哥看起来好像没睡醒的样子。”

“原来进了冬眠舱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吗？看来我要重新考虑退休之后怎么办了...”

观众们各抒己见，完全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此等恶徒。

李愿上前，被告席后面的护栏被重重地关上，象征性地上了锁。

在司法人员们念过宣誓词后，审判员朗声宣布：

“亚太国际第二法庭，现在正式宣布开庭！”

大法官开始问起李愿的姓名职业，李愿都一一作答，直到最后一个问题。

“你认为自己是有罪还是无罪？”

李愿坚定地答道：“无罪。”

“苍蝇”们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一时间，全场八成以上的无人机都聚焦到了李愿身边。

大法官意味深长地盯着李愿，见他没有改口的意思，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请检察官开始陈述。”

一阵椅子在地板上拖拽的声音后，检察官缓缓站起，双手扶着桌子，开始慷慨激昂地陈述起了被告人的犯罪经过。

“被告人李某，于本月十三日与其好友姚某潜入宇城城北的一家私立医仓，并在其中一个冬眠仓库中大肆进行破坏，对总数约1000人，其中400人为冻龄超过35年的冬眠人实施了多轮惨无人道的生理折磨，将冬眠舱刻意重启关停并恶意毁坏医仓的主服务器，并在最后杀死了一半以上的冬眠人。据我所知，在此之前被告人已经有了与‘宇城大停电’有关的犯罪嫌疑，因此我们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被告人具有犯罪人格与动机......”

法庭直播子平台的社交媒体直接炸开了锅。

“太可怕了，我的妈呀，这个人把人命当成了什么？”

“一般这种罪犯都是小时候受到过很大的刺激，我认为可以从他童年开始着手调查。对，就是他那个叛逃的父亲，没准从小就对他进行家暴什么的。”

“想想都吓人，你们说，如果这种人被放出来，我们在家里是不是也有可能遭殃？”

“喂，你别乱说话啊，我被吓得今天晚上不敢一个人睡了。”

李愿冷眼看着检察官念完自己的陈述词，此时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感到愤恨，还是应该感到悲伤。

大法官再次开口，“被告人，你还是坚持认为自己是无罪的吗？”

李愿在背后握紧了拳头，手铐里的双手青筋暴起，“我说了，我无罪，我本来就是在救人。”

大法官叹了口气，无奈道：“请被告人进行第一次自我陈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