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阳城萧府内院,丫鬟产婆忙进忙出,不敢弄出一点声响,在屋外的萧老爷看着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端,脸色沉得厉害。
“可还有法子再快些?”
产婆连忙摆手,急得满头冒汗:“千万不敢了,这已经提早了一个月,再催可要一尸两命。”
萧老爷瞅了眼屋内,听着夫人在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长叹一声,知道生孩子急不得,可眼下时间不等人啊……
街上传来的打更声,每一声都打在萧老爷心口。
抬头看了看月亮,萧老爷一咬牙一跺脚,定下了主意。
——为了大家的性命,这个孽障留不得!
绷住呼吸,所有人死死盯着产房。
半炷香过去,产房内哭声渐小。
落胎药见效了?
一炷香过去,房门吱嘎一声缓缓打开,产婆跨过门槛。
对着产婆怀里的包裹,萧老爷看都不敢看一眼,问道:“可是成了?”
产婆颤颤巍巍不敢说话。
哇的一声,婴儿哭声犹如炸雷。
“快,堵住他的嘴,不!快掐死这个孽障!掐死他!”
萧老爷手指男婴,声嘶力竭得下令,根本不在乎这孩子是他的亲生骨肉。
男婴越哭越大声,越哭越响亮,似乎要把这周围所有人通通叫醒。
三碗落胎药,竟还弄不死这个妖孽!不行,在不动手,那魔头就要找来了。
抓住旁边一小厮,萧老爷猛然一推,疯狂叫喊:“你去,掐死他,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被推到前面的小厮两手发抖,他想要银子,可他更想要命啊。
一想起那个魔头,小厮抱紧脑袋,发疯一般的跑远,躲在石柱后面不敢露头。
“你去!你两去!”
一惯儒雅的萧老爷如今满头乱发,衣冠不整,在院中左扑右拽,可没人敢动一步。
听着婴儿的哭喊,萧老爷面色惨白,好不容易萧家有后,可怎么偏偏是个上古魔尊转世。
更别提那个魔头掰着指头数日子,就等着孩子生下来,好振兴魔族。
若真如仙门预言,此子将祸乱天下,那他萧家的名声就算毁了。
不行,他绝不能让这祸害活下去。
萧老爷脑子轰的一沉,死死捏住婴儿的脖颈。
两只小手在半空乱挥,挣扎的哭声在每个人耳边响亮,没有一个人开口求情。
哭声越来越弱,越来越来小……
“哟,萧老爷大义灭亲,令人佩服,不过要断我魔族前程,是不是该和我这个魔君商量商量?”
戏谑的语调在这夜里格外清晰,清晰的好像一条绳索,慢慢套在脖子上,再一点一点慢慢拉紧,让人喘不过气。
她——来了!
满院小厮丫鬟像被雷劈了一样,浑身发抖,乱作一团。
有个小丫头泼了盆里的水,举着铜盆抖抖索索地横在眼前壮胆。
有人说现任魔君尤芳美貌无双,善良温柔,也有人说她吃人饮血,生**荡。
但所有人都说这位尤芳魔君有一双能勾魂的眼睛,只要被她看一眼,立马没命。
都是传说,也没人见过,小丫头初生牛犊,实在忍不住好奇,偷摸往屋顶上一瞧。
那个女子一袭黑袍,一头乌发利落的绑在脑后,即便逆着月光,浑身透露出的那种唯我独尊的张狂,让人见了心里也直发憷。
——那个魔头,真的来了!
坐在屋顶上的尤芳拄着下巴,转头向下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足以让萧老爷浑身发冷,立马松手。
亲生儿子也要痛下杀手,这种看来天理不容的事,尤芳并不吃惊,为了活着总有人愿意拼上一切。
不过她等这魔尊转世等了一百多年,怎么可能让一个凡人算计了去。
凭空一抓,婴儿到了尤芳手中,同时挂在院内屋脚的九个精铜铃铛当即裂成两半,摔在地上,啷当作响。
仙门第一大派的上品至宝,潜明真人亲自炼成的法器,就这么——
碎了。
“青梧山的东西,越发不中用了。”尤芳嫌弃到了极点。
萧老爷身体比脑子诚实,跪在地上连连求饶,“都是仙门的人诓我,说用催产的法子提早生产,好把这魔物——不,把魔尊接走。是我迷了心窍,求您饶我一命呐。”
尤芳拍拍手的灰,觉得可惜,“魔尊之父,多响亮的招牌,金山银山,荣华富贵随你挑,我都嫉妒你的这份福气,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我珍惜,我现在珍惜。”萧老爷的头磕的更响。
“我无所谓,重点是要问问你儿子。”尤芳遮着嘴,小声提醒,“我听说上古魔尊,特别小心眼,你刚刚要掐死他,也不知道他还认不认你这个爹。”
这么一说,萧老爷悔不当初,两眼一黑,差点昏了过去。
“哎,你别急我帮你劝劝。”尤芳冲萧老爷使眼色,看上去特别让人信服。
下面的萧老爷就瞧着尤芳侧头,一会看看他,一会又看看魔婴,好像真的在帮他说话,心都提到嗓子眼。
等了好像有一炷香,终于在万众期待中尤芳抬起头,一脸遗憾道:“我尽力了,可他真的很记仇。毕竟,你刚刚要杀他嘛。”
突然之间,众人只见萧老爷两手死死扣上自己的脖子,满脸涨红,声音越来越弱,和刚刚他要掐死魔婴的场景一模一样。
更恐怖的是,这次是他自己要掐死自己。
没人敢出声,就像刚才没人敢阻止。
所有人只见萧老爷僵直的挂在半空中,两只眼睛在死死瞪着,好像再问他们,为什么不救他。
没人说话,除了尤芳,“啧啧啧,果然从希望到绝望,这样的反差心碎才最有意思。”
众人后背一凉,原来魔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萧老爷活,刚刚装模作样的演一出纯粹是为了满足她的趣味。
尤芳魔君,杀人都不给个痛快。
尤芳自己倒是不清楚众人的想法,就算知道,她也不在乎。
现在她比较在意的是,这小孩长得怎么这么丑。
瞧着上古魔尊的婴儿形态,皮肤皱皱巴巴,眉毛都没长出来,吐的口水泡还溅她一手,尤芳嫌弃的不是一点半点。
现在就这么丑,以后长大了是不是更难看,这么丑影响她的教学热情啊。
正当这么犹豫着,心口突然一顿,像是被要捏爆的苹果,每一寸经脉都被暴走的血气来回冲击。
捂着胸口,尤芳感叹:倒霉东西,不就骂了你主人几句,你也还记仇。
说起来尤芳也算倒霉,辛辛苦苦修炼成魔族第一,以为当上魔君就可以开启咸鱼生活。
谁知道继位那天,前任魔君二话不说直接将万魔鼎打进她心口。
美其名曰说是上古魔尊之物,历任魔君可从万魔鼎中获取无穷力量,唯一代价就是最终要以身祭鼎。
听完尤芳只想大吼,我可去你的吧!她修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健康又有钱地活着,谁要那口破鼎!
怒火之下,尤芳把前任魔君的尸骨挫的连灰都不剩,又面壁思考了三天后,最终无奈认清现实。
要想保命,还得奋斗。
这鼎关乎她性命,是她命门,所以只能她自己悄悄地查。
这一查,上古凶兽基本连锅端,上古遗迹被尤芳打扫的干干净净,以至于仙门差点以为新任魔君是个斩妖除魔的侠士。
直到这位侠士一把火烧了藏仙门万卷书的青玉阁,一柄刀砍断了镇天下妖魔的三清塔,从此最强魔君的称号响彻天下。
书里写万魔鼎靠寄生者寿命为生,寄生者动用万魔鼎的力量越多,死的就越快。
只有在寄生者临死之际会自行离体,否则只有上古魔尊才可取出。
上古魔尊十几万年前就死透了,最近的几次转世都被仙门老道关在三清塔磨成仙了。
只要在度化一世,魔尊的魔性将彻底化解。
这个魔婴,是尤芳最后的保命机会。
瞧他现在魔性全无的样子,尤芳估摸着是仙门老道在前几世下了锁魔印,封印了魔性。
只有打破封印,才能真正复活魔尊,取出那口破鼎。
而冲破封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个转世为人的魔尊,重新堕魔。
有自己亲自培养,就算是个天上谪仙也叫他在这红尘繁华里滚上一遭,七情六欲永远放不开手。
算了,丑就丑点,保命为上,尤芳说服了自己,便不再犹豫,起身捻诀,提留着魔婴消失在屋顶。
等到半盏茶后,众人这才安心,瞧着挂在半空的萧老爷,顾念主仆一场,几个胆大的准备把人拽下来好生安葬。
指头尖儿刚碰到衣角,就听见砰的一声。
再一瞧,萧老爷的脑袋已经掉到了地上,咕噜咕噜打了两个圈。
这头的叫声还没出来,那头已经有人惨叫一声,手指着院子的一头。
本来已经飞走的尤芳不知为什么突然从天上摔了下来,而且伤的不轻。
强压暴动的法力,尤芳半跪在地,身体四周翻滚着汹涌摄人的杀气,每一个字都恨不能咬碎了牙。
“云——处——安!你给我滚出来!”
“……交出魔婴,魔君便可离开。”
寂静的夜里,听得清虫鸣,听得清微风,还听得清逐渐走近的脚步。
修仙之人,不问世事,修着修着总是会修出几分疏离之感,而从游廊走出的人,一身白衣清渺无尘,他身上的清冷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叫人不敢接近。
其他人对来人眼中充满敬畏,唯独尤芳冷哼一声,没有半分好脸。
云处安,青梧山的潜明真人,仙门翘楚,金仙之资,平成上人唯一的亲传弟子,从筑基,结丹再到元婴,别人几千年的修仙之路,他只用四百年完成,要突破成为仙门屈指可数的几个上人,甚至修成上仙,所有人都相信这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尤芳特别不待见云处安,而这不待见的原因来自于一段她最想忘掉的黑历史。
当初她听人说青梧山刚收了一批弟子,模样那叫个好看,就打算拐几个回魔宫。
没成想刚入青梧就被守山灵兽给暗算了一把,法力全失,情急之下她只能暂时附身在一条大黄狗上,藏在青梧。
尤芳一向能屈能伸,变成狗没什么,问题是这只狗脾气比她还差,估计伤人太多,几个青梧弟子便商量着结果了这条恶犬。
好巧不巧,她被路过的云处安救下,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修身养性之旅。
她也就是在这时候看清了云处安的真面目。
翩翩公子,正人君子,狗屁!
他根本就是一个拥有恶趣味的变态。
她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略显圆润的大黄狗,为什么每天要绕山跑三圈!为什么每天要来回蹦跳一百下!为什么不摇尾巴就不能吃饭!
更绝的是,那个狗东西竟然把浮玄镜绑在她身上,时时刻刻盯着自己,偷懒都没法偷。
身为魔君,活了四千年什么没见过,不就是体罚嘛,她忍。
但是,她实在忍不了每天的衣服被扒了穿,穿了扒,虽然是狗身,但里面也寄居了一个少女脆弱的灵魂啊。
谁能想到,堂堂青梧山最人受敬重的弟子,每天夜深人静之时,不是在练剑,不是在打坐,而是对着一只狗行惨无人道之事。
红的,绿的,粉的,黑的,带帽子的,系腰带的,连体的,半截的……什么样式的衣服她都穿过。
她只是一直平平无奇的大黄狗,不到哪里就激发的云大裁缝无限的创作热情。
而且这衣服只是晚上穿穿,天一亮她就会被云处安扒个精光。
一开始她也抗争过,可每次自己要死要活地跑了几十里路,云处安只用烧张符,她就又会被抓回原地。
后来她也看淡了,两只爪子搭在他肩膀上,只是静静的看着,任由他摆弄。
她也想过,如果这时候恢复法力,显露真身,不知道抱着她的云大裁缝会是什么表情。
每当这时,估计眼中闪过的幸灾乐祸被云处安当做了不耐烦,他便会揉揉自己身上的毛,表示安抚。
她好想告诉他,他摸的地方,其实是自己的腰。
这段屈辱的历史让尤芳印象深刻却又一定要忘记!最好当事人一个不留。
所以只要遇上云处安,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但尤芳每一次都是下的死手。
只可惜每一次的运气总是会差那么一点。
这一次也是一样,魔婴都到手了,她却被困在这里。
尤芳没好气道:“仙门的人还用小人做法,祖师爷的牌位没气的自燃?”
不理挑衅,云处安只是重复:“交出魔婴,魔君便可离开。”
吐掉嘴里的残血,尤芳轻蔑道:“打了那么多次,你哪一次能赢过我?小年轻,对自己的定位要准确一点。”
“魔君若不愿战,交出魔婴即可。”
尤芳气的冷笑,感情她费半天唾沫,人家来回就一句。
人前惜字如金,装的一本正经,可惜她记得那时候为了哄她穿衣服,云处安一口一个傻狗叫的有多亲。
今天既然是他自己送上门了,那就别怪她。
尤芳五指翻转,周遭空气中便凝结出一个个小水珠,浮在半空,月光之下,甚是好看。
看到云处安眼中谨慎的戒备,尤芳暗道,有点长进,不过又能如何!
五指聚拢的那一瞬,上百水珠当即如百支利箭,直冲前去,院落四处,爆响不断。
魔界向来强者为尊,而尤芳又是魔族之君,修为法力又岂是等闲。
水滴重如千山,却又锐如寒冰,凡被水珠击中处,碎如粉末。
攻击一波接一波,好好的院子早已变的千疮百孔,只剩云处安身后一处完好之地。
勾起嘴角,尤芳悠闲的瞧着,云处安用结界全力护着身后众人,暗暗赞赏,几年不见,长进不小,到底是未来的仙门领袖,死到临头,还不忘救人。
不过如果她真把这棵好苗苗给拔了,仙门的那些老家伙会不会气死。
想到这里,被困后的憋闷一扫而空,尤芳一步一步朝云处安走去,魔君的威压也越来越强。
“伏魔之网,困天锁海,非其主,不可开。这么个好东西用来困我,的确不错,特意藏在铃铛里,让我打碎,触动阵法,也确是聪明——”
尤芳停在云处安面前,挑眉对上云处安的眼睛,灿烂一笑:“不过杀了你,破了主,不就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