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侧殿，一片阴暗，偌大的屋内只有一盏灯火，用很大力气才可以看到坐塌旁的两人。

一人气质华贵，整个身子隐在黑暗中，偶尔会露出金黄袖口，去拿桌上的时令水果，另一人恭敬的站在他面前，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一身白衣冷漠的让人有些惊恐。

陆筱等着他说话，心内如平静水面，无波无澜，不过有些泛着冷气。

终于，那半老的狡猾狐狸开了口：“这次你做的很好，不过我还是有个疑问，”他停顿一下，抬头看过去，目光似乎能穿破万物：“你得掂量掂量，是你心中的爱重呢，还是你的恨重。”

“陛下不必多疑，从我知道他真实身份开始，就已经没有爱了。”

“没有爱哪来的恨呢？”

“两种恨是不同的，我的恨相当于对一个杀我亲人的陌生人的恨，无关乎爱与不爱。”陆筱身体有些隐隐发抖，她使劲克制着。

张天宁沉默良久，然后朝外喊：“王公公，送她回去。”随即起身朝正殿走去。

陆筱连忙转身对着他的背影恭敬道：“恭送陛下。”

王公公进来领着她朝外走。

天很黑了，外面长明灯熊熊燃烧，比屋内还要亮上几分。

她走在老奴后面借着门口的灯打量几眼刚见到的同僚，年龄不小了，头发花白，皱纹纵横，脊背有些佝偻，身量也不高，不过此人武功不弱，并且心黑的估计于皇上不相上下。

陆筱低着头，看似走的极谨慎认真，不过心内还是有些好奇，只是夜太深四周什么都瞧不见，今日楚之耀行动暴露后就有人来传信，这还是她第一次入皇宫。

就这么心绪飞扬，而表面极安静的走到宫门口，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公公侧身，一个乔装的小太监下来搬马凳，陆筱走上去，正路过王公公时，突然手里被塞了个东西，她心内一惊，继续坐回马车。

马车一路走到将军府后面，陆筱偷偷返回院内。

路上太黑，看不到纸条上的内容，她将纸条藏在袖中，猜测应该是下一步任务，不过，这一次就把楚之耀的把柄抓到了，按理说不应该轻饶过他，为何主人看起来并不想定他的罪，到现在都毫无动静。

冯珠儿将兵符换了，主人将他的得力助手，左膀右臂全杀了，他现在是毫无反抗之力，除了逃窜，别无他法，可是这两人竟都如此安静。

陆筱回想起刚发现他的身份时那种惊讶，气愤，他为了自己逃命，竟然如此不择手段，自己母亲的手镯都葬在火中，原本手镯是有一对，现在只剩下一个了。

将军府不如皇宫长明灯常燃，此时四周一片漆黑，陆筱摸黑走进院子，四周张望后，打开门。

黑漆漆院中，一盏烛灯点亮前方，陆筱心中一跳。

自己走时并没有点过灯，而现在正堂中的灯恐怕又是谁点的呢？

她定定心神，缓慢朝窗口移动。

还未到，萧煜出现在门口，一双凤眸饱含复杂情绪，一半被灯照亮，一半隐在暗处，气场不如几年前极具压迫倨傲，而多了几分沉稳，但依然掩不住那股凶巴巴的样子。

陆筱好几年没见到他了，虽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却仍难掩惊诧，而以前的种种记忆也潮水般涌来。

“师兄？”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话语中带着多年的委屈。

萧煜脸色更加复杂，更多像是在隐忍什么，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收拾收拾东西，我带你走。”

陆筱实在诧异，可这句话攻击力如此强，让她脑子更晕眩，心潮翻涌，鼻尖越来越酸，她暗自大口喘气，低着头憋住不断滚动的难过，这些天的事千转百转，像是要冲出身体，待平复，才用自觉坚定的目光看着他：“我还有事要办，走不了。师父...怎么样了？”

萧煜挑眉反问：“你有什么事？舍不得这里？”

陆筱仿佛又找到原先的气氛。

“没有，你不用管我了，你回去告诉师父我有空去看看他。”陆筱想回屋里，却被面前的人拦着。

他面容有些狰狞，语气高了几分：“我有这么多闲工夫来管你？师父白教你这些年，推辞的倒爽快，以前真没发现你是这种人，怎么着？攀上高枝了？打算与过去断个干净？”

陆筱抬眸瞪他，不过自己早已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女孩了，她自嘲一笑，赌气般大声说：“没错，将军府中要什么有什么，我为何要在回那小茅屋里？我傻吗？”

萧煜眼中惊讶一闪而过，同时还露出几分难言的心绪，他定定看了陆筱一会儿，沉声吐气：“好。”

说完闪身消失。

陆筱进屋狠狠关上门。

楚之耀手抓树枝，青筋暴突，他看着那印满纸窗的暖黄烛光，不知过了多久，担忧忽然布满惨白脸颊，他急速翻身越过围墙，闯进卧房。

陆筱有些气愤，猛灌几大口茶水，之后想回房睡觉，不管怎样，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若完事还有命在，在回去向师父解释吧。

刚将灯放在桌上，肚子里一阵剧痛，冷汗涔涔冒出来，瞬间将人蜷缩在地。

陆筱一手抓紧衣服，奋力吞咽着溢流出的血，一条血线自嘴角滑落，滴在黑色地面，洇出鲜红圆珠。

她颤抖着爬起来，眼前发黑，弯着腰朝梳妆镜晃去，那里有各种治百毒的药，被萧煜打乱，大意了，都没注意到被人下了毒。

陆筱仔细回忆，想到那壶水，踏过多次鬼门关，她都觉得麻木了，仿佛没什么求生的急切，能活就活，死就死好了，只是她想起的还是楚之耀。

血已经蔓延出来，滴了一条线，这几年她一直在学毒，一般的毒发作没这么快，而这个毒对她来说确实狠了点，不过若换做个普通人，此时早就是个孤魂野鬼了。

盒子被她扫到地上，发出嘭的声响，里面的东西药丸洒落一地，有些滚到血水里，染成了红色，现在这个样子恐怕狼狈也同个野鬼样吧，她苦笑着吐出大口血液，吃了好几颗药丸。

肚子疼痛越来越剧烈，汗水混着血水滴落，终于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此时门咣的被踹开来，楚之耀惊恐的扫视一圈，奔向倒地的陆筱。

“大夫，怎么样了？”

已至午夜，派人满城敲门，总算找了几个大夫，房内烛灯摇曳，除了一个丫鬟，几个医士，楚之耀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位姑娘中毒后有服解毒丸，命算是保住了，只是毒性太强，需好好养护一番。”

另一位提着药箱凑上来：“将军放心，我看这位小姐似是有练过毒，身体有几分抗毒性。”

“练过毒？”楚之耀朝床榻上的人看去，眉头紧皱。

“是，我看她体内曾中过不少毒，还有不少解毒草药。”

楚之耀想了想问：“那你们有这样服毒解毒吗？”

“并没有，药学也各不相同，像我们只为了救人甚至是混口饭吃，万不会以身试毒的。”

楚之耀沉默一瞬，看这些人都提起了药箱，一脸倦容，忙道：“多谢各位大夫，望诸位不要将今日之事透露出去，省的招惹来麻烦。”随即招呼一旁伺候的丫鬟送人出去。

屋内遂安静下来，床上之人形容憔悴，虚弱的奄奄一息，楚之耀在床榻前坐下，难以置信的观摩面前枯槁的一张脸，神色变幻莫测，伤感愧疚思念交替转换，一遍遍回忆，刚才与萧煜的对话，弹琴时不曾注意的模样，这几年天涯海角寻来寻去的焦急，七年前林宅内的点点滴滴。

他轻轻抚上那张脸，手指划过与曾经无半点相似的样子，不敢置信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不禁颤声呢喃：“你的脸.....受伤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