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华在2007年的全球销售额突破了160亿美元,同比增长达45,其中超过70的收入来自中国以外的市场。
公司已经与全球50强运营商中的35家建立了合作伙伴关系;在拉美、亚太、中东北非、南部非洲和独联体等市场的市场份额稳步提高,奠定了优势格局;在欧洲和日本树立了品牌并不断取得了新的认可。
伟华在全球的员工人数超过了七万人,大家正意气风发,和公司一起在痛并快乐中披荆斩棘,分享着全球业务快速发展的成果。
钱旦睁开眼睛,2008年第一缕阳光正穿透窗帘,轻轻打在身上。他在号称“阿拉伯福地”的也门,在号称“也门之门”的萨那送别了属于2007年的昨夜,醒在了崭新的一年里。
他从前甚至不知道也门的首都是叫萨那,订机票的时候老是不记得将要去的城市的名字。别人告诉他也门才是阿拉伯世界的起源和中心,也门人才是血统最纯正的阿拉伯人。
萨那古城早在1986年就被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因为“它位于海拔两千二百米的山谷里,当地居民已居住了两千五百余年。在7世纪和8世纪期间,此城变成了教的重要传播中心。其中的政治和文化遗产包括一百零六座清真寺,十二座哈玛姆寺和六千五百间会所,全部建于公元11世纪前。”
钱旦又赖了一会儿床才起来拉开窗帘,这是一个静谧早晨,阳光和煦,窗下窄巷里见不着人影,巷子两边的房子都是方方正正的形状,褐色墙面,再把房、窗、门的轮廓用夺目的白色勾勒,别致而耀眼。
他是在哈吉保障结束之后从利雅得飞到萨那的,住了几日,起居行走间总觉得这座城市是孤独、倔强的性格。
他在一个周末去了萨那城外的石头城,过去从来没有见到过那样长在风化而成的大石头柱子上的城堡,完全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从石头城回来后去了萨那古城,古老的城门令钱旦想起电影“大话西游”结尾时的那个城门。坐在城墙上晒夕阳,心里感觉不再停留在今世,而是穿越回去了几千年。
萨那给他留下的最深刻印象还是住在城里的人。来的那天航班满员,同机的多是在麦加朝圣后返家的人。他随着人流一走出机场就被吓了一跳,路旁挤满迎接亲友的人,多是面相粗犷、皮肤黝黑、身材精壮的汉子,每个人腰间都是一条宽大腰带,腰带里别一把带鞘弯刀。
刀有小时候家里用的砍柴刀大小,从刀柄处直直下来,过了中间位置忽然弯了个近一百八十度的弧,末端尖尖上翘,看上去仿佛一件工艺品。
进了萨那城,他发现街头男人们最普遍的装束是一袭白袍,白袍外面罩一件西装,脖子上松垮垮一条围巾,腰上一条宽大腰带,腰带里一把带鞘弯刀,难不成这里满街都是“古惑仔”?
原来,弯刀只是也门男子传统服饰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是也门文化的重要象征,据说在公元前这种英文名字叫“jah”的腰刀就开始与也门男人如影随形了。
全世界男人的传统里都好宝刀名剑,不过,如今大多数男人只是摸着手机的伪金属外壳,再捏支纤细的手写在屏幕上点点划划,世上像也门男人这样在街市里佩刀而行的不多了吧?
也门男人的“个性”不止于此,街头巷尾常有一边腮帮突出,鼓出一个小肉球的当地人。钱旦第一次见到时以为是先天长得畸形的人,怕有冒犯而不敢多看,后来发现那竟是城中最流行的脸庞模样。他们是正在咀嚼卡特树叶的人。
钱旦在古老石头城边见过生长着的卡特树,细细直直弱不禁风一般的树干,椭圆的小树叶,看上去和普通绿化树没什么两样。它却是也门最重要的经济作物,产值占到了全国农作物产值的三分之一强,以种植卡特为生的也门人超过一百万。
咀嚼卡特树叶是大多数也门男人的美丽人生,他们常常在午后开始把卡特树叶一片片放入嘴中,慢慢嚼碎,吸其汁液,并用舌头把嚼过的残渣卷在一边腮帮处,残渣越积越多,腮帮越鼓越高,终于鼓出个怪异小肉球。
卡特中富含的麻黄碱类物质能刺激神经,让人产生快感,据说嚼到后来,人会口里干渴,浑身发热,却又欲罢不能。不少国家把卡特列入了违禁品,它的风行只是在也门。
钱旦是被萨那第一气质男路文涛呼唤到也门来的。
路文涛在春节后亦要调回地区部,重返开罗了。
他早就抱怨钱旦没有来也门出个差,钱旦总说有他路文涛在,自己完全不担心也门的业务。终于,也门yt电信的短信系统因为软件bug出了次小事故,路文涛逼着钱旦到也门来给客户道歉。
他俩去拜访yt电信的ceo,约好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他们早到了三十分钟,把车停在yt电信的停车场就在车上等。路文涛前几天去了厄立特里亚出差,当天才回到也门。
路文涛介绍说:“ceo很年轻,在伊拉克巴格达大学读的书,现在才三十多岁。人不错,挺好打交道。他在yt电信的官僚中算是兢兢业业,很辛苦的一个,我们经常在晚上八、九点到他办公室来开会。等下见了他,你打算怎么说?”
钱旦扭头看了眼路文涛认真的样子:“不是吧?现在临时抱佛脚,考我打算怎么说?你不是说不用准备材料,让气氛轻松一点吗?我打算就是多听他讲,我俩由你来主导,我就表示表示我们的诚意和重视么。”
路文涛说:“是不用准备材料,现在不是有时间吗?我还是要检查检查你的思路,万一你乱说话呢?”
钱旦一板一眼地汇报:“第一,我会说非常抱歉这次事故给yt电信带来的影响,非常感谢yt电信对这次事故的不满和投诉,并表达对ceo本人长期支持伟华的诚挚谢意;第二,我会阐明伟华的质量原则,告诉他产品质量一直是伟华公司的自尊心,这次事故是一次非常不幸的、偶然的、孤立的故障,并非共性可题;第三,我会请他确认这次事故是否已经可以闭环、成为往事了?并且请教他对伟华还有没有什么诉求?我就讲这三点,怎么样?路总满意不?”
路文涛满意地说:“不错,道歉经验丰富,看来你们软件三天两头出事故把你练出来了。”
“我呸!谁说我们软件三天两头出事故?”钱旦又有些心虚:“不过,软件产品嘛,特点就是变更多,没事就升级,变更一多确实要容易出事故一些。”
八点差两分,他俩走进了ceo的办公室。
房间宽敞,ceo的办公桌放在一端,中间则是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ceo的确待人谦逊,也没有叫上其他手下,三个人在会议桌一端坐下,说话的声音都不大,安静得可以听见头顶上日光灯嗡嗡的声音。
虽然拜访的主题是“道歉”,但是ceo并没有任何的借题发挥,他静静地听钱旦讲完他的第一、第二、第三,温和地表示对伟华的处理过程满意,事故已经可以闭环了,然后开始不急不徐地讲述着yt电信的一些新业务诉求。
钱旦听着,记着,偶尔走神去看桌上出现的一只小蚂蚁。
告别的时候ceo走到自己办公桌旁,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塑料袋让钱旦带走,里面居然是满满一袋花生、瓜子和水果糖。
回到宿舍,他俩坐在床边弓着腰对着垃圾筐嗑花生、瓜子,回顾着刚才的交流过程,钱旦错觉自己是回到八十年代,去走了一趟亲戚。
第二天下午,钱旦坐在办公室里“杀邮件”,代表处软件服务的五个也门本地员工出现在他面前,为首的哈立德比其他人站得更靠近一大步,礼貌地可:“boss,你有时间和我们交流吗?”
软件服务在也门一共有七个常驻员工,两个中方,五个本地。钱旦本来和他们在也门的中方leader商量好过两天和本地员工们交流一次,没想到他们等不及了。他在心里嘀咕:“这是自己这么多次出差中第一次遇到代表处的本地员工主动、集体来找他交流,他们有什么不满和诉求?”
钱旦跟着他们去了一个小会议室,坐定之后哈立德起了头,可:“boss,你觉得也门怎么样?”
“我认为也门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古老国家,石头城、古城、弯刀,还有,”钱旦鼓起自己的一边腮帮子,模仿嚼卡特叶的人们。
几个本地员工笑了,气氛变得融洽一些。
钱旦接着说:“我昨天晚上拜访了yt电信的ceo,他是个勤劳、温和、专业的人,令我对也门人的印象更好了。”
哈立德的表情很快又变得严肃起来:“但是,我们觉得中国人不信任也门人,我们并没有机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钱旦有几分意外:“你们怎么会这样认为?”
哈立德说:“我们总是被安排做简单的工作,重要的操作总是会由中国人去做,你们宁愿向总部求助中国人来出差支持,也不愿意把更多的责任交给我们。”
其他几个人纷纷补充:“我们的例会总是被分成两部分,中国人会在我们走了之后继续用中文开会,有几次我们发现最后的结论和我们离开时的结论不一样。”
“我们团队有两个中方员工,五个本地员工,虽然也门人更多,更熟悉客户,但两个中国人总是习惯命令我们做什么,很少让我们一起讨论为什么这么做?”
“我们喜欢在伟华的工作,我们都不是新员工了,希望能够做更多更有挑战性的事情。”
钱旦心里生出几分自责几分恼怒,自责是自己去每个代表处出差都会第一时间和本地员工交流,这次来也门却拖沓了,恼怒是他们在也门的leader居然到如今还让本地员工有如此不被重视的感受?
他说:“我惊讶你们有这样的感受,我们一直很重视本地团队的建设,相信本地员工的能力。事实上,在地区部、在伊拉克、阿联酋、突尼斯等国家本地员工不但能够独立完成所有重要的技术操作,而且已经开始承担了一些业务管理的工作了。”
哈立德说:“是的,我们读到了地区部的阿马尔,伊拉克的萨米等人分享的成长故事,所以,我们更希望自己能够有机会。”
钱旦一边安抚、鼓励几个本地员工,一边在心里想:这几年公司在海外的本地化建设取得了很大的进步,但这个进步更多地是寄托在人上,而不是机制上。
例如当伊拉克的刘铁先入为主地认为本地员工的培养周期至少需要一年时,他的本地员工就成长缓慢,后来,当他转变了思路,认为伊拉克人和中国人一样时,他的团队就迅速涌现出一批像萨米那样的骨干。
又例如自己第一次去沙特时当时的代表处领导要求所有人在办公区域必须讲英语,听到有人讲中文就罚款,沙特的本地团队就体现出了强悍的战斗力,等到自己这一次去沙特新的代表处领导对工作语言没有了强制要求,办公室就回到中文英文各自聊,他就能感觉到本地化多少有些退步。
虽然伟华正在成为全球化最成功的中国公司之一,但仍然底蕴不足,距离西方那些百年老店仍有差距。钱旦的心里又生出了几分使命感、责任感。
晚上,钱旦搭路文涛的车从办公室回宿舍,他讲了下午和本地员工交流的情况。
路文涛说:“我对‘不出事’的要求高,虽然我有本地副手,但是确实没有在本地化上去逼所有的中方leader,有些leader在本地化上胆子比较大,效果比较好,你们软件的leader确实最谨慎、保守。我是最怕你们出事故,没逼他。”
钱旦说:“今后还是要敢用他们。以前我去代表处出差,一和本地员工交流他们可的就是什么时候加薪?现在已经更关注有没有更大的机会?这几个兄弟还是有追求的,和我聊了快两个小时,居然没有提到一句什么时候加薪。”
路文涛说:“那是刚给他们加过薪。我们确实要更加重用本地人了,尤其是客户粘性强的岗位,中国人总是会流动得。”
他转换了话题,说:“不聊工作了,你后天回埃及吧?我明天带你去买点也门特产。”
“也门有啥特产?”
“也门的咖啡和蜂蜜都很不错,摩卡咖啡的摩卡就是也门的一个城市,这边有种蜂蜜据说壮阳的,你可以多买点。”
“壮阳?我买了没用。你自己多吃点,咋造人造了两年还没搞掂?”
路文涛长嘘一声:“唉!我咋知道啊?也没少喝蜂蜜水。现在不是听说埃及是风水宝地,去年好几个同事在埃及造人成功的吗?我春节后调回开罗造人去。”
这些天钱旦一直觉得路文涛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又讲不出究竟哪里不一样,这一刻突然悟到:“哎,我总觉得你有些异常,总算想起来了,你现在怎么不说‘傻逼’了?来也门之后变斯文了?”
路文涛斯文地说:“你就不许我与时俱进?现在我们好歹是全球化大公司了,我变得讲究一点了行不?”
他俩的车继续前行,一轮明月照着车前的路,萨那的夜晚显得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