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竟一直风平浪静。
只是这天,灵犀忽然跑到萧琮的书房,说要借几本书读读,萧琮诧异道:“借什么书?我这儿可没有你平日爱看的小说话本之类。”
灵犀接过高启年奉上的茶水,边喝边道:“知道知道,不拘什么书,都借来看看。”
萧琮奇道:“本宫没听错吧,郡君几时对看书有了兴致。”
灵犀讥讽一笑:“还不都是因为您那个心肝宝贝缦娘子。”
见萧琮盯着她,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灵犀便接着道:“这几日静宜嫂嫂和别的人都在忙活月夕节的事,我一个人闲得慌,看她一个人总不出门,想来也挺闲,又忆起她前几日的清奇言论,想着这女子倒是有些意思,就去找她玩儿了呗。”
萧琮心道,嗯,不是去找她的麻烦就好。
只听灵犀继续说到:“结果,一跟她闲话我才发现,聊到小说话本,我讲得不如她有趣,想着大概是因她从前在坊间听说书先生讲得多的缘故。谈到诗词歌赋,她也信手拈来,我也以为是她从前在勾栏中天天应付那些风流公子,鹦鹉学舌罢了。可今日连史策政论她也讲得头头是道,我竟分辩不过,您说说,我这清河君的面子该往哪儿搁?”
高启年原本侍立在旁,听到此处,不禁掩口低笑了两声。
萧琮笑道:“确实如此,我与她说话时也总有畅快淋漓之感,她除了心思机敏外,言语之间往往不自觉地旁征博引,观点也常能不落窠臼,确实比与旁人聊天有趣得多。总而言之,与她交谈,如饮醇醪,不觉自醉。”
“那可不。我也问她,怎么什么都能聊,她说是从前闲着没事儿喜欢看书混日子罢了,而且她也不太挑,只要觉得有意思的,有什么看什么,天长日久,就什么都知道点。最有意思的是,她还总说什么,女子终究不似男子,可以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任君徜徉,但即便只能被拘在这一方天地之中,也需得透过别人的笔墨多看看这个世界,这样的人生才上算。”
见萧琮微笑着点了点头,灵犀又道:“那我就又问她了呀,如今我上哪儿能弄那么多书看,她就让我来管兄长您借啦,还说您帮我选的书必定不错。”
萧琮听罢,笑着点点头道:“若是如此,在下安敢怠慢,还请郡君先回去,容在下处理完手头这几件事,再认认真真挑上几本必定不错的书,晚些时候亲自给您送去,可好?”
灵犀听了,也是灿然一笑,起身长揖道,“如此多谢殿下,本君这就回去静候。”说完便蹦跶着走了。
萧琮目送她出去,忍不住将她方才的话回味了一番,嘴角勾起一丝浅笑。抬头却见高启年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他:“公公在想什么?”
“噢,没什么,老奴只是在想些闲事。不过这缦娘子喜欢看书,都知道撺掇着郡君来向殿下借阅藏书,自己却为何从不向殿下提起呢。”
萧琮闻言,自嘲道:“她来了这么些日子,又何曾主动跟本宫提起过什么。”
快到掌灯时,萧琮依约来到梅园,却不见灵犀,问留守的小丫头,只说她往竹舍去了。
萧琮只好又往竹舍中来,到了门口,跟着的内侍正要通报,萧琮却摆摆手拦下了,谁知他踱进院中,却连半个人影也没见着。心中不禁疑惑:这么早就睡了吗?一看房门,是开着的,里面却无声响,他进到屋中,果然也是空无一人,只好又踱了出来。正纳闷时,却见灵犀的侍女芷萝从后院的景墙边穿了出来。她抬头看到东宫竟立在屋门口,倒是唬了一大跳,忙近前施礼道,“殿下几时进来的,小人们都在后院,竟未听见通传,还请殿下赎罪。”
“起来吧,是本宫没让通传的,不过,你们做什么都跑到后院去?”
“今日郡君与缦娘子聊起蜀中风物,说到锅子,便...”芷萝一边答,一边有些不安地往身后撇了一眼。
萧琮一听,失笑道:“嗯,本宫知道了,这时节吃锅子,确实不错,那你这又是干什么去?”
“郡君吩咐小人去取些酒来。”
萧琮点点头:“哦,那你快去吧。”又对身后跟着的一个内侍道,“你也去,多取些来。”
言毕,便自顾自往后院来了,一穿过景墙,便见一片翠竹掩映之处,灯火阑珊,灵犀、沈筠相对而坐,面前各自摆着个小小的黄铜锅子,侍女落英和平日在院中干杂活的那个小内侍培竹,则围坐在旁边一个大些的锅子前,二人身边还有一些空间,应当是为芷萝留的位子。
再看锅中汤汁滚沸,一时香气四溢,引人垂涎。
沈筠正拿起长箸,往灵犀锅中夹着一些食材,落英则对培竹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慢些吃,给人家芷萝留一点儿。”
萧琮见此情景,忽然生了顽心,便悄悄绕到那片翠竹前,准备稍后唬他们一唬,却听沈筠道:“郡君怎的就推却了赵良娣的约请,放着山珍海味不吃,只顾和我们这些人厮混?”
灵犀咽下口中的食物道:“宫里的吃食嘛,从来不知变变花样,来来回回就那些,实在没什么意思,我本就不想去,况且你没事说什么蜀中锅子,逗得我满腹的馋虫都来作怪。这个当然要你来赔。”
培竹道:“小人们今日也能吃上锅子,真是托郡君的福。”
落英道:“可不是嘛,还是郡君您说吃锅子要人多才热闹,小人们才享上了这样的口福。”
灵犀道:“那是,否则就你家缦娘子这个抠门劲儿,才不会赔上这么多私房钱,给你们置办这些吃食呢。”
沈筠闻言笑道:“这么多吃食,却还堵不上郡君的嘴。”
灵犀笑嘻嘻看了她一眼,又故作失望地拖长声音叹道:“可这作东的人也是真抠,连酒也不舍得备一口,还非要客人自己去置办。”
沈筠笑道,“实在对不住,妾好容易攒了许多年的胭脂钱,这会儿大半都交代在您的五脏庙里了,的确没有能力再操办酒水,只好有劳郡君自行解决了。”
灵犀故作鄙夷道:“行行行,我这不是让人弄去了吗?不过你这东宫心尖尖上的人,随便吱一声,什么不巴巴地的给你送到跟前,偏是连要酒这种小事,也不舍得开一开尊口。”
沈筠笑道,“我又不是耗子,没事吱什么吱。”言毕又叹道,“你说你一个郡君,怎么这样没见识,才一个锅子而已,便引出你这一大段糊涂话,往后要是给你吃些麻婆豆腐,开水白菜之类,不定还能说出什么来呢。”
落英和培竹听毕,皆掩口而笑,只有灵犀还不依不饶地问,什么是开水白菜。
萧琮听到此处,犹豫了片刻,还是悄悄退了出来。
灵犀虽然多数时候要端着清河君的架子,但毕竟是个懵懂少女,还可时常见其天真之态。而沈筠,不管人前还是人后,向来谨守本分,进退有度,自己也从未见她说话行事像今日这般轻松愉悦过,此时他若出现,她恐怕就又不得自在了,何必去当那个扫兴的人。也罢,这些围困在宫墙中的女子,本就过得不易,还是让她们多享受一下此刻的静好时光吧。
于是他默默回到屋中,将带来的书册分成两份放在沈筠案头,便又踱了出来,行至竹舍的大门外,对身后一个内侍嘱咐道:“你在此处守着,暂不放旁人进去打扰,等到里面散了,再自行离去。”
及至回銮途中遇到取酒归来的芷萝,又嘱咐她不要对此时竹舍中人提及自己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