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柔放下手中的笔,回身将手指上的墨滴蘸在妹妹鼻端,“好啦,红眼圈配个墨鼻头,更像小猫了,你看你,一句话就这样。外头人见你这样出雅萃斋,像个什么话。”
“还不都是你欺负我。”亦萱抱着姐姐的手臂,撒起娇来。
“得了,前儿祖母赐的月棱纱,玉版已制得裙子,又有外头纤手阁送来的新衣,你我身量相仿,快去换过。收拾一番,咱们就去陪娘消磨吧。”
亦柔当然愿意,但又想起别个事体来,“祖母不会不高兴吧。”
“这会子又知道想这些了,”亦柔一笑,“要不是你还知道歇过午晌带着女红过来,我都不愿搭理你。”
“这样的话,我只说一次。你便记着,日后你出阁也是用得上的。”亦柔拿书案上的白绢擦手,正色说道,“妾算个什么,凭她以前是谁的人,现下就得在锦华院,听娘差遣,若是放下身段去和她计较,那就是先输一程。”
“可,”亦萱不服气,揉身上前,要与姐姐争辩。
“只有自己持身正了,才能定神拿稳,用规矩去指教他人。你快去换衣服吧,我这里有上好的锡兰红茶,令玉婉做了奶饮给你,咱们再出门。”亦柔已不想再听妹妹絮话。
“你可是个讲规矩的人了,还把出阁出阁挂在嘴边呢。”总要找回一句场子来,亦萱才反身去换装了。
这孩子总是如此,面热心实,亦柔淡淡一笑。
一时到了锦华院,门口婆子见是两位小姐来了,满面堆笑,连忙通禀。
待亦柔、亦萱二人走到正房,大太太靠在迎枕上,正与王妈妈叙话。
见二人进屋,大太太微一抬手,王妈妈便止住了话头。
姐妹二人向大太太问安后,又回身向王妈妈行礼。王妈妈虽是太太面前得脸的下人,辈份也高,倒不拿大,连连笑道:“这如何使得。”
大太太以手支颐,懒洋洋道:“您辈分在这儿呢,如何就使不得了。”
王妈妈方侧身受了半礼,又指一事退了出去。
亦萱见旁人出去了,立刻上前腻在母亲面前,附耳说些悄悄话,逗得大太太笑个不停。
亦柔自找位置坐下,小丫头进来送茶,她端起来细品,又用余光打量母亲神色。
大太太见两姐妹如此情状,如何不知是专为宽她心而来,摩挲着小女儿白皙嫩滑的手,又与二女赏玩一番新得的首饰珠宝,便留二人在锦华院用晚膳。
须知今晚有老太太的话放在这里,内院是要摆酒给芮姨娘作贺的,有头有脸如王妈妈、齐妈妈、柳妈妈等人都是得了请的,再如玉霞、玉蓉等主子身边的一等丫鬟也是要去的,还有老太太身边与芮香同院子的姐妹,自然也都是要来的。
主子们自然不会到场,但也各有赏赐。
事已至此,芮香当然大大方方受了众人的贺,又特意使钱给小厨房的孙婆子,令其务必要把席面排得精致大方。再有各房姐妹爱吃的,都要一一备好。即使不来,席毕也是要送去的。
本来芮香就是老太太身边的红人,厨房众人自然着急巴结,如今又成了大老爷的姨娘。
阖府谁不知道,大老爷是一等一的孝子,再有芮香的品貌摆在这里,孙婆子原是坚决不收钱的,送钱过去的雨竹好一顿劝。后又道:“我与妈妈头次交道,妈妈不要客气了。”
孙婆子这才勉强收下,但又着意添了八干碟四冷荤,并两个大菜,以示孝敬。
厨房的人都这样了,其他人等还用说吗。各房有头有脸的妈妈并丫鬟们,都间次上了席面,没谁请缺不给脸的。
还在主子们的赏赐,就连久不出门的三房太太许氏,都送了四匹尺头并两样首饰。
只二小姐亦容出人意表些,明面上过了礼,还着人特意送了两张银票并一些金银裸子。芮香自然明白这是小姐为她日常打赏计,以免她全无准备,格外记情。
大老爷正值盛年,风华正茂,又有权有势兼有情有义,府中不知多少丫鬟想着能够一步登天,但于府规矩甚重,老太太威严、大太太精明,也就是想想而已。
芮香成了其中的第一人,心中自然也有些遐思。但聪慧如她,自然明白老太太如此安排的用意,并不用谁交待,便能拿捏其中既要高调又要低头的分寸。
当晚大老爷下衙与大太太打了照面,便歇在了芮香房里。
雕花大床上,大太太翻来覆去,今晚值夜是王妈妈,再没有别的小丫鬟。
“妈妈,苦了你了。”这个样子如何能让别人见着。
王妈妈嗔怪的口气:“老奴是有多久没给您值夜了,这脚踏还怪想的呢。”
“小姐,您也别怨老爷,咱们家已经是非常守时知礼了,外头不入流的小官,都有正房妾侍并外室七八个呢。”现下敢点破这个来说的,也就是王妈妈了。
尽管她回来听说这消息时,也暗自为自家小姐不平,但却不敢流露出一星半点来,这样的事,说谁怨谁呢,总归这世道,是女子吃亏。
大太太心知是为了何事,更无法说出什么来。忽而今夜忆起往日之事,浑不知是如何走到这步田地,与丈夫中间再隔一个人,这种感觉,于她是太过陌生。
王妈妈怕大太太过分自伤,转了话题道:“太太,今日老奴去向汝南王妃报信时,王妃虽没说什么,但面色有些不好看呢。”
大太太听了心中一紧,果然立时转了思路,但转念一想,她又泄了气,幽幽道:“这你回来时就说过了,总归那件事是不成了,也是我的平哥儿没福吧。”
这样的话,王妈妈如何爱听,她立时便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平哥儿最是福气大的,这一定是时运还没到呢。”
大太太嗔道:“妈妈您如何知道,长宁郡主便是宗室中现下唯一与平儿年纪合适的。其他的,莫不是年纪太小便是封号也无的,如何与平儿相配。”
“咱们平哥儿芝兰玉树一样人物,又有才华功名,什么样的媳妇选不到呢。”其实说到这点,王妈妈也不明白,为何大太太如此坚持,入了魔一般,一定要给平哥儿聘宗室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