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说啦，凡事都要尽力而为呢。”亦容浑不在意。老太太度她神色，似乎并未因为锦华院诸事挂心，倒觉得这是个有福的。

用过早膳，别个姐妹都去进学了，只亦容还留在此地。只因自来了鹤寿堂，老祖母拨了几个人与她使，但现在要让她搬出去打理自己的院子，却不能全带走，于家也是近十来年才兴起来的，哪有那么多家生子，只好要从外头采买。

这样的事，往往是老太太身边的周妈妈在办。要说周妈妈平日里似乎无甚具体职司，专事陪老太太说说话，或偶有与外头交接诸样事体，她才出现料理料理，但却格外受老太太信任。今日又是她领着预先选好的十个小丫头来。

送进于府来捡选的丫头，人牙子自然着意打理过的，俱是眉目整洁，手脸俱净之辈，只是年纪大小不一。

这也是周妈妈办事老成，主子的想法她不揣测，只把好的一径端上来，主子自己拣选即可。二小姐在老太太这里看着娇俏可爱，其实是不容小觑的人物，刚来就使当家太太得好大一个没脸呢。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她不清楚，府内的变动却是看得门儿清呢。

老太太意思是让亦容自己挑，亦容也没客气，坐在当地叫十个小丫头都站上前来，又转一圈身走过去。把个于老太太并几个婆子都逗笑了，小孩子家家的，做起事来似模似样的。

最后定了两个年纪大点的丫头，两个年纪小点的，亦容就再不肯挑了，左右分了院子，老太太还要赏嬷嬷并大丫鬟的，多来也是无用。

于老太太自然不肯，哄着又多选了两个，索性一径让亦容自己把几人的名字都改好了，才让周妈妈带去下人院调教。待过段时间分了院子，也就正得用了。

忙活半个上午，老太太有些乏了，便要斜靠在罗汉床上打旽，亦容上前轻轻捶腿，众人怕吵着老太太，慢慢退下。

屋中芙蓉石蟠螭耳盖炉里燃着的是青逸香，檀香的前味里蕴含一股清甜味道，老太太喜欢的很。

说起来，这香还是三房的庶女亦莲制得。

听说那女孩不爱出门，成日只爱在家制香调脂，倒也颇有心得，府中女眷用的，多是她所赠。

她亦不来老太太处请安，寡母身体常年不好，需要陪伴，老太太便特意开恩免了她晨昏定省。亦容来这许多日子，除了寿宴上打过交道，平日里从无交集。

寿宴——那日自己弄脏了衣服，左右一看，身边的丫鬟又不在，只好独自回去换一件，刚走到荷塘边，迎面走来就是亦莲，神色慌张，俏脸雪白，凑得近了，似乎嘴唇都在哆嗦：“二姐姐，快跑，快跑，有人要害你。”

亦容听了心中一紧，正要再问，亦莲便错身走开，不欲多言。她按下心中疑惑，只想快些回去，刚走一小段，就碰到伯娘赐的大丫鬟玉楼迎上来。正当心中稍稍松驰之际，那玉楼便伸手，将她推进了荷塘里......

幸而二房只得自己一个女儿，从小便做男儿教养，于家又有打渔弄潮的过去，父母从不以此为耻，反而延请了女先生来教凫水，说是于家儿女，不能失了水性。

正是这样，才救了自己一命，亦容下水懵懂，却没忘记师傅教的保命诀窍，沉在水中，凫到远处才上岸。谁料一起来，便被大伯娘身边的两个妈妈揪起来，关回先前住的琉璃院去。

若不是自己豁出性命来把事情闹大，说不定现下已被发送给大伯娘家的侄儿了。

想到此处，亦容渐渐回神，是谁要害她，在见到那两个妈妈时，已没有疑问，要拿她做什么，看守她的婆子只言片语也早有透露。

祖母并大伯兔起鹘落，便将此事料理干净，亦容明白亲长因世家纠葛，不可快意恩仇，但自己心中...。

老太太微阖的双眼半睁开，亦容连忙上前拿迎枕，扶着半靠起来，又用手背试过茶杯，奉上温度正好的参茶。

小孙女这样乖巧，于老太太略一沉吟，开口道：“容丫头，你大伯娘的事，我与你大伯已是处置了。”

并不等亦容开口反应，老太太又道：“总归这件事，看你几个兄长姊妹份上，也只能如此措置，是让你受委屈了。”

或许是数日来悬心的事有些渐渐搁下的意思，种种不可与人言的委屈、害怕、受辱，亦容仍是沉默不语，却渐渐淌下泪来，面上一团洇湿。

“只是，听说那登徒子偷瞧过你，你大伯也是气不过，要罚他呢。你想去看看吗。”老太太突发此问。

“这，这样好吗，毕竟是，是大伯娘的娘家人呢？”小孩子心实，一下子就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了。

于老太太一乐：“这有什么不好的，咱们府里二小姐要出门去逛逛，买点首饰、香粉，什么大事呢。我让周妈妈陪你去，你大姐姐也去。”

听说周妈妈和大姐姐也去，亦容倒不哭了，大眼睛忽闪急闪的，透着疑惑，但她祖母已是又闭上眼神养神，不再言语。

又过几日，亦柔果然来约亦容一同出去，说是制天工上了新样子，又正逢佛诞节，有大善人发愿在法华寺办庙会，看妹妹想去哪处作耍。

亦容想了想，选了制天工。

现下亦容身边最得力的，是老太太赏的蒋妈妈，大小姐着人来传信，自然就是蒋妈妈去雅萃斋回话。

亦柔得了消息，无人处一笑：“这个妹妹心善呢。”

“得得得...”三辆马车送于府两位小姐出去，亦容与姐姐同乘，后头是两个妈妈并丫鬟婆子。

首辅府的小姐出府，自有一番讲究。到得制天工，早有帷幕封路，又有一个珠翠环绕的贵妇领着众女仆迎出来，将二人接进去。

亦容是第一次来，那贵妇颇有眼色，慢慢带着姊妹二人往楼上走，随走随绍介各色宝物，到得三楼，正当中一间雅室，焚着瑞脑香，袅袅中颇有神仙去处之感。

待二人坐下，奉上香茗，亦柔略抿上一口，便唤那贵妇：“吕掌柜，你便将东西呈上来吧，看我这妹妹，是否合意。”

吕掌柜应了一声，轻轻拍手，便来两个垂髻女孩儿，手中端的托盘上垫着丝绒，各放着一蓝一红两颗宝石。

亦柔向亦容道：“妹妹先选吧。”

亦容笑道：“自然姐姐先选。”又左右顾盼一番，问道：“姐姐，周妈妈、胡妈妈、蒋妈妈她们如何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