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茶换了几盏,忽而似听见婴儿啼哭声,跟着便是噔噔噔的脚步,一个宫女跑进正殿行礼:“启禀娘娘,德妃娘娘生了。”
见皇后抬头疑惑的样子,她不敢不答,只得补充:“是位小公主。”
怎么会是公主?张太医是皇上钦点的圣手,连现任院正祁铁山也来请过脉,不都说是皇子吗。
皇上还如此寄予厚望,这可如何交差。
故而尽管生育是喜事,皇后面上的失望之情仍不容错失,只她毕竟后宫之主,仍把持着风度说道:“德妃有功,你们下去好好照料,”又转头向樊氏陈氏道:“二位夫人辛苦,知道德妃母女平安,也便放心了,我这就往精舍去向皇上报喜。”
这哪是报喜,分明是报忧,宣平帝的失望甚至愤怒都是可以预见的,皇后此时愿亲往前去陈情,其实是以六宫之主的身份先承担一部分责任,这简直是莫大的恩情。
樊氏、陈氏皆立时站起身来向皇后行礼。多少话,此时也说不出来了。二人神色怏怏,毕竟前头阵仗那样大,不知如何了局才好。
贤妃在旁见了,立起身来,笑得意得志满:“嫔妾也随娘娘前去,当回报喜鸟吧。”
此时她简直想拍手称快,数月来的积郁一扫而光。哼,再会狐媚争宠又如何,自己肚皮不争气,说什么都是妄谈。
区区一个公主罢了,也敢摆出这样架势来,经此一事,德妃并娘家,都成了国朝的笑柄,看以后还怎么争。
越想越是高兴,几乎要笑出声来。
皇后扫她一眼,无可无不可的轻轻点头,又与樊氏、陈氏寒暄两句,便由刘承恩扶着立起身来,准备摆驾。
此时外头“噔噔噔”又一阵脚步传来,陈氏听了,心头一阵紧,孩子都降生了,如何还这样急,莫不是德妃那里出了什么事?
门口一个产婆模样的人跑了进来,急喘吁吁的道:“启禀娘娘,德妃娘娘生了,是位小皇子。”
“胡说!”皇后还没开口,贤妃先耐不住了,“混淆国朝血脉,你有几个脑袋够用?来人啊,把她拖下去问清楚。”
到底皇后还在这里,宫人并没有闻令而动,但也都备足了架势。
产婆迷迷噔噔不知为何挨斥,立马跪了下来,天可怜见,她只是想抢着来报喜讨个赏。
“奴才不敢胡说,德妃娘娘是刚生了一位小皇子啊。”
皇后听了亦是蹙眉:“前头不是已经来报信说生了一位公主。”
产婆此时方明白错在哪里,大声道:“那位姑娘也是忒也急了些,德妃娘娘福泽深厚,先女后子,乃是一对龙凤双生啊娘娘。”
此语听在耳中,如同佛语纶音,头一个樊氏陈氏便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是大喜,这样的祥瑞,可是本朝从没有过的大喜事。皇后亦是笑得开怀:“好,好,重重有赏。”
产婆这才放下心来,又伸手摸摸颈项,这脖子是稳当了。
这一夜直至天快亮时,陈氏才回了于府,同时带回府的还有几个消息。
宣平帝龙心大悦,亲至永和宫看望了德妃并皇子皇女,并传下口谕,晋德妃为皇贵妃,只待德妃出了月子,便行册封大典。
贤德淑惠,德妃原本位份在贤妃之后,此时却一跃到贤妃之前,还是国朝从未有过的皇贵妃。
皇后膝下无子,又早失恩宠,德妃至此也可算是后宫中第一人了。
“也不枉她一场辛苦。”这番话说完,陈氏轻轻打了个呵欠,数日操劳并精神紧张,她是真的有些疲惫了。
于柏岩笑得关切:“你也是累了,现下可以安心休息了。”
陈氏点点头,又将桌上参茶抿了一口,欲起身送于柏岩上朝,但看着于柏岩,又总觉得哪里不对,故而问道:“莫非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于柏岩想了一想,笑道:“就告诉你也无妨,就在你出宫后,皇上亲为皇子、皇女起名,”说到这里,语气更重了一些,但却放低了音量,“永承、永望。”
宫门未开,宵禁未过,若不是有宫中的腰牌并御林军护送,大太太根本不可能此时回府,于首辅的消息又是哪里来的?
此时她已无暇去细想此事,满脑子都想着那两个字—承、望。
今日是大朝会,满朝文武殿中列班,宣平帝眼中泛红,显见是没有睡好,但精神却很不错。
尽管天子城府,不轻易展现喜怒,但如于首辅这样伺候多年、善于揣摩的老臣,还是能感受到,皇帝今天心情很好。
尤其是在听了兵部的战报后。
穆家与安褡罗的仗打得不是一年两年了,西北一线,从没有太平过,但把安褡罗赶到罗兰山以北,这还是第一次。
“如此可保西北一线至少五年无虞,甘肃、青海等地百姓皆可休养生息。”
相比此而言,西南土人部落降服、朝鲜献美、海外小国慕尼来朝,都只能算是锦上添花了。
总之今天的早朝,都是好消息,圣心大悦。
刚回到精舍,承恩太监便出来传话:“宣清风道长觐见。”
下朝以后,于首辅回值房的路上,碰见了楚国公。
二人身边各有人簇拥,总不会做出水火不容的模样,但要说多亲善相得,那也是没有的事,前头那桩事,多少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
“首辅大人治国有功啊,我长年在外,久未临朝,今日上朝一听,全是好消息。”竟是楚国公先开了口。
“柏岩不敢,民生得以将息,土人、外民归附,皆是将士守家卫国的功劳。”于首辅面前笑得谦和。
此语一出,楚国公身边众武将气势为之一松,好话谁不愿听呢。
楚国公心头深恨,只不好说出来。这就是于柏岩老道之处,昨日九皇子刚降生,今日大朝会的好消息便正挠中宣平帝痒处,他如何看不出于柏岩这是在为九皇子铺垫,加深皇帝心中这祥瑞的印象和分量。
更狡猾的是,他只令兵部报些好事,却并无文臣点题,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妙在清浊两可之间,只让宣平帝自己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