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宅与外院,牵一发动全身,日常杂事,不会报到于柏岩面前,但像两房在鹤寿院起了冲突这样大事,于良自然要提一嘴的。
大老爷听了,微抚美髯便道:“请大小姐过来。”
内院到外院还要些时间,于柏岩就便将书桌上的各类信笺打开来看,于良早已整理过,用各色签子夹好。
最上头的一封,总是浙江,首辅大人见了,也是一笑。就为了这个位次,外头也是打破了头,回事房的人,也不知分润了多少好处。
这样的小事,他是不会在意的,实际这样的交道,于良等人若是不打,外头的人反要说首辅府高不可攀,连门房都高人一等,不好相与,更要落个坏名声。这可找谁说理去呢。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也就罢了。
信手将浙江一封丢开,看下面几封,一般真正重要的,就在二、三、四、五之数,有于良掌弦,回事处总不至于很离了大格。
正看穆家那一封时,于良便进来禀报,大小姐到了。
亦柔缓缓走进来,不疾不徐。
但于柏岩看她,还是笑了:“怎么,谁惹了我们大小姐不成?”
亦柔抿抿唇:“并没有,爹,我只是有些忧心。”
“西府开一扇角门,只是小事,但近来听说旭弟在五军都督府当差,交道的人都不太妥当,还夜夜笙歌取乐,不大成体统。”
于柏岩沉吟半晌,方道:“这我已知道,待你二叔去说他。老太太那里,就让老人家宽心一些,暂不要提及的好。”
“女儿醒得,”亦柔语气有些怅然,“关角门,原是我的主意,前次用毒的事,到现在也没查清,我想着总是把稳点好。没想到,倒让二婶多心了。我也不好深说。”
说着起身往于柏岩面前续茶。
“说起毒来,”于首辅语气淡淡,“我们府里,哪年不发现个十次八次,但送到主子跟前的,这还是头一回,这条线我让于良在跟,你不要管了。上次老太太说着闹出搜府的动静,也没个结果。徒增笑耳。”
看女儿情绪低落,他又劝一句“幸而众人也未察觉,日后留心些也就是了。”
亦柔嘴里满是苦涩,但还是点点头,忍着又答一句:“女儿还有一事要禀报。”
刚交子时,于旭满身酒气从外头回来,正碰上两匹骏马从侧门出去,他偏头一看,嘴里嘟囔一句:“这么晚了,谁还往外跑?”
要搁平时,门房一定不敢多嘴,但现下,鹤寿院刚立了规矩,得罪谁也不敢得罪这位少爷,因此恭恭敬敬答话:“是于川、于符出去了。”
“切,敢情天天就是给少爷立的规矩。”于旭不屑的转过头往府内行去,眸色却一片幽暗。
于川、于符两个执首辅府腰牌,一路碰上巡夜、守城门的,都没费多大功夫,但赶到城外约三十里地的陇华寺时,还是走脱了宝。
待二人赶回首辅府时,天光已亮鱼肚白,于良显然一夜未合眼,满是红血丝,待见到二人轻轻摇头时,心直往下沉。
跟着便听到镜花山房里一片碎瓷声。
“找,去找,既是来翻旧帐,必然走不远。把人手都放出去,三天内要给我一个结果。”
底下伺候人何曾见过首辅大人发这样大脾气,皆面面相觑,却不敢开腔说话。
大太太往鹤寿院回来,便令王妈妈去请大小姐来。
“你爹究竟是为了何事,竟发这样大脾气?”镜花山房的事瞒不住人,大太太一早就知道了,自己女儿,也没什么好拿捏的,上来就是直直相问。
亦柔听了,身子一震。
王妈妈见机忙领着伺候人退到外头去。
亦柔捧着手中一盏粉芙蓉茶晶,半晌才道:“娘,王怀树到京城了。”
大太太听了,倒吸一口凉气。
径直坐到亦柔身旁:“柔丫头,可做得准?”
见亦柔点头,她又生疑,再三问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亦柔此时看来怯怯,深吸一口气,哪还有平时千伶百俐的模样:“几次有鹤望兰送到雅萃斋来,头一次我还不察,次数多了就明白了。”
她又接下去自己说道:“原还是想留他一条命的,当年,毕竟是我...可是,想来想去亦是不妥,我便报给爹爹知道了。”
“最近一次送来的,盆底有个陇字,我猜是约我陇华寺见面吧,但于川、于符昨日带人出去,又没找着人,爹爹这才发了大脾气了。”
“你这不是傻,”大太太好容易忍住脾气听完,恨不能一指戳中亦柔额头。
见她消沉模样,心中虽气闷,却又心疼,只得温言劝道:“当年的事如何,你我心知。这许多年,你爹不去找他,都是好的。他找你见面,又能是什么好事,说不得要绑了你来威胁你爹,或是给他家人报仇,你可别犯傻。”
说着说着,又立起身来,“不行,我要再给你爹传个信,这府中前次用毒的事还没查清,这又是哪里送来的花?竟还送到了你面前。”
亦柔此时心乱纷纷,根本听不进大太太在说什么。
当年若不是王怀树偷来王元的私印给亦柔,于柏岩一手炮制的那一封呈阅御前的信,也没那么容易使皇帝相信。
毕竟江浙水师一直坚称,是自己擅动部曲,并不是受王元指使,皇帝又何尝不想留下王元来牵制于柏岩呢。
帝王心术,亦不难猜度。
但待御史在朝会上呈上王元字迹的亲笔书信,且还盖有王元私印时,这事就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下了,这才有了后头的处置。
王元怄病死了,王家自然树倒猢狲散。王怀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可想而知。
“树哥,我近来在跟着吴大家习颜体,听说你家藏书阁收藏最多,可有颜体字帖?”
翩翩少年皱着眉头亦是好看的,他仔细想了半天才道“柔妹,我回家去给你找找。”
跟着便偷来了王元的私印给她:“旧字帖没找到,但这印你可鉴赏一番,这是当年郭绪云游到江浙时,亲为我爹篆刻的。”
亦柔笑得开怀,不知是为了物件还是少年心意,只拿出一张笺来,印上一方,并拿起来仔细鉴赏,口中还道:“斯人已作古,没想到还能见到他的真迹,”
又再三谢过王怀树,“树哥,你真好!”
王怀树接过私印纳入怀,笑得有些腼腆,丝毫没想到,这一张印信,成了亲爹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