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传出二房要离京的消息,于老太太就病了。
也说不清是什么症候,就是头昏乏力,只想躺着。
太医院自院正以下,流水般从于府里进进出出,皆拿不出什么章程,方子拿来看了,左不过是一些补气调益的药,连参、茸一类都没有,最多用些黄芪、枸杞子之流。
“咱们家也能找得出几两参来。”大太太问得含蓄。
“实在不益进补过盛,还是温养为主。”周太医答得巧妙。
故而虽明知老太太是做戏,也只得尽力配合着,各房轮流伺疾,汤药一日三次送到床头,再找几道补中益气的膳方,请太医看了与药性相合的,交给鹤寿堂的小厨房料理。
天气这样热,大太太一天几趟的过去过来,自己的头倒真的整昏了,只不敢露出来。
甫一回房,便向王妈妈抱怨:“这样热的日头,我都受不住,何况孩子们?越发作兴的没边儿了。”
幸而看她回来时面色不好,王妈妈先命众人下去了,独自跟进房来,突然听到这一句,也差点滑了脚,这样抱怨婆婆,若是被人听到,如何是好。
王妈妈只得苦笑:“我先伺候您将身上的妆缎裙子换下来吧,再用一盏酥酪,去去暑气。您前脚刚走,雅萃斋那边就送过来了,说用冰湃着,待你回来用。”
“不换了不换了,”听到女儿孝敬,大太太心里略好过些,只仍是挥一挥手,“没一会儿又要到用药的时辰了,换来换去折腾。”
王妈妈只得点头,又下去将酥酪端来,拿水晶碗盛了,还命人浇了两勺樱桃酱在上头,又点缀两粒完整带柄的,白的白,红的红,绿的绿,看着可爱极了。
大太太一看,就有了笑意,嘴里嗔道:“妈妈,您还拿我当孩子哄呢。”
“您尝尝看,这樱桃虽摘下便快马加鞭送来,毕竟当着日头,有些个还就不那么新鲜了,但也没坏,小厨房肯动脑筋,便想着拿这些给您做些子樱桃酱,小食里添个味也好。”王妈妈答得恭谨。
“也就是咱们家了,”大太太含一勺子酥酪,凉意激得她眯一眯眼,打从心里舒服起来,“这么金贵的东西,竟拿来做酱,只也别过分苛待他们,往年我记着不是上品的都散给下人们吃了,今年难道就都拿来做了樱桃酱不成?”
“要我说也是,”王妈妈说着也笑起来,“若是在别家伺候,这时候恐怕樱桃的面也见不到,在您这儿,每人竟还能分到一小把。”
见大太太面露疑惑,王妈妈低声道:“单咱们锦华院就得了五篓。”
“怎么这么多?”大太太睁大了眼睛。
“您过去当家,持身要正,什么事都是先人后已,便是这样小事上,也不要多占。如今大小姐当家,就是偏了您的,别人又怎么着呢。”
“这可不成,”大太太蹙眉,“那些个都是长辈,她又是小辈,拿人说嘴不好。”
“要不说母女连心呢,”王妈妈连忙解释,“明面上只得两篓,因知道您喜欢,另有三篓是玉晴私底下送来了,咱们索性好的选出来晋上,一般的囫囵都熬了酱,您爱这个味儿,也就能多吃一段日子了。其他的众人一分,也不就剩什么了。”
大太太这才放心,微微颔首。
“大小姐这样千伶百俐,太太您还有什么不放心呢,纵是哪里想不到,你略点拨点拨也就有了。”
“她还有哪里想不到,”大太太只觉贴心得很,微微摇头。
一碗酥酪还没用完,外头有丫头来报:“太太,老太太那头用膳的时辰快到了。”
大太太听了,“叮”一声将银勺子扔进碗里。
这样过了十来日,天气越来越热,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并亦柔、亦容、亦萱、亦莲、黄颖儿等天天流水般进鹤寿院伺候,于老太太也没完全好起来。
一时精神好了,也能趁着早起天凉的时候,花园子略散散,一时却又道乏,只能床上躺上,问就是头晕,也没别的症候。
二太太自己身体未愈,大多数事都是黄颖儿在做,她只能一旁坐着,陪着说话罢了。这样短的时间,一天几趟的过来,黄颖儿的脸显见得尖了很多,她也不像从前那样爱说爱笑,只默默低着头做事。无事时就静静站在紫檀大床床尾的位置,也不说话。
她这个样子,别人却不好说她。只柳妈妈趁无人注意去拉她,嘴里轻声道:“少奶奶,这时候老太太盹着了,二太太也回去了,我来守着吧,您便略坐坐。”
黄颖儿想了想,轻轻点头,在旁边的一溜梨花木椅子上坐了,柳妈妈命小丫头奉茶,又点了四样点心上来。
刚挟了一块绿豆糕在手里,还没来得及入口,就听见内室一声轻呼,她连忙站起来向内走去。
于老太太睁开眼,正是黄颖儿缓步行来。
“祖母,躺久了乏力呢,您可愿意起来略靠靠?”
见于太夫人点头,便上前与柳妈妈合力扶她坐起,又腾出手来将拍松的圈金绒绣织绵软垫放上。
柳妈妈将一盏黄芪炖桂枝送进来,便转身出去了。
“您先喝一抿子润润,是拿桂枝治过的黄芪煮的淡水。”望着手中的茶盏,黄颖儿又略带歉意的道,“这一段您是不能喝茶了。”
“搁着吧,”太夫人摆手,“天天喝这些,觉得身上都有股子药味了。”
看黄颖儿还欲晋言,太夫人犀利的道:“你不用劝,这里也没别人,我没病,不过是不愿意看到二房离京,装病罢了。”
没待黄颖儿说话,太夫人又道:“拖过这一段,便是盛夏,总不能那时候出门,差不多到秋天时,什么事也就淡了。”语气中透着黄颖儿从未感受到的伤感。
“祖母,您何必为了我们...”黄颖儿说着,眼圈已是红了。
“那我还能怎么办呢?”于太夫人怔怔的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