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幔帐里躺着一个男子,男子身着玄色里衣,面色苍白,双眸紧闭。
桌前二人,紧紧盯着躺着的人。一言不发。
这时,小厮推门进来,面色凝重的说:“鹤大人,有人把陈六的人头放在了府门口。”
二人皱紧眉头,眼神交汇。这定是买凶杀人的人自己除了后患,将人头放在门口,也不过是求衙门不要再继续追查此事。
“去看看。”林一一起身就要往门外跑去。
“回来。”鹤羽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女孩子家家的,看什么人头。你在这儿看着鸣儿。”说罢抚了衣袖,径直走向门外。衣衫的竹纹随步而动,仿佛听得见风吹竹叶的声响。
看着躺在那儿的鹤鸣,林一一心中满是愧疚,如果不是自己行事招摇,也不会引得有人买凶杀人,鹤鸣也不会躺在这儿了。那刀口那么长,那么深。他得多疼啊。
“水……”躺着的人挣扎着睁开双眼,喉咙里发出皱巴巴的声音。
“哦,水……水……”林一一看着醒来的鹤鸣,忙给他倒水,手忙脚乱间不小心打翻了茶杯。看着打翻的茶杯,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她很自责,自己已经害他受了伤,如今连杯水也倒不好。
鹤鸣的声音又响起:“一一,扶我起来。”
“好”,林一一赶忙擦干眼泪,万分小心的将他扶起来。
“眼睛怎么红了?”鹤鸣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心头瞬间一紧。她是为自己哭过吗?
“风,风太大了。”林一一含糊道。
“那就把窗户关上吧。”鹤鸣知道这个小姑娘有她自己的倔强。既然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必勉强。
“水”林一一没去关窗户,而是又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鹤鸣试图接住那杯水,可是手一抬,就感觉到伤口又撕裂。疼得紧咬牙根,汗珠直冒。
林一一赶忙道:“鹤鸣,你别动了,别动了。我来。”说着将杯子直接递到他的唇边。
鹤鸣看了一眼小姑娘,眼神里尽是温柔,低头喝了大半杯的水。
“不喝了。”
“那你给我看看伤口,刚肯定挣裂开了。”说着就伸手去扒他的里衣。
这一碰不要紧,把鹤鸣瞬间吓清醒:“林一一,住手。”
林一一此刻正跪坐在鹤鸣的身旁,两手抓着他的里衣领子,风吹落幔帐,将二人圈在一起。姿势极其暧昧。
“下去。”鹤鸣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生硬。这是在他的卧房,他的床上。如果被小厮侍女看到。纵使她林一一再巧舌如簧也解释不清。
况且,况且自己对她并非无染指之心。
林一一吓得赶忙下来,退到幔帐外。
看着幔帐,林一一道:“鹤鸣,我……”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回西院去吧。”
“我想留下来照顾你。”
听出小姑娘的声音有些委屈,鹤鸣实在是不忍心把她赶走,也不想把她赶走。
“那你坐在那儿别乱动。”
过了半晌,鹤鸣害怕小姑娘真的伤心了,道:“一一,我刚不是凶你。而是……”
“我知道,我会记得。”
鹤鸣在幔帐里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小丫头啊。
不一会,鹤羽就从屋外回来了。鹤羽的房间场面熏着檀香,衣袖间逗带着股文人雅士的味道,所以刚进卧房,鹤鸣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哥,好重的血腥味,你受伤了吗?”鹤鸣从鹤羽踏进屋子里的那瞬间就闻到了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
鹤羽听到声响赶忙掀开幔帐,只看到鹤鸣一个人正坐在那儿,“鸣儿,你醒了?感觉哪里还不舒服吗?”
“哥,我没事儿。你受伤了吗?”鹤鸣着急的问。
“不是我,是陈六。”
“人抓到了?我要去见他。”鹤鸣挣扎着就要起来。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到底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敢在闹市动他的人。
“鸣儿,你别激动,有人把陈六的人头送到府门口。幕后主使估计暂时抓不到了。”
“那就把陈六的人头悬在东街三日,我要让他们知道,我的……我玄尘府的人谁都不能动。动了,就是这个下场!”激动之间,鹤鸣咳嗽不止。
鹤羽看了看坐在那儿的林一一道:“林小姐,你先回去歇息吧。鸣儿这儿我来照顾就好。”
“好,那还多麻烦鹤大人。一一告辞了,等天亮了再来看鹤鸣”三番两次的逐客令。林一一也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不合适。就离开了。
看着林一一离去的背影,鹤羽拍着弟弟的手背道:“鸣儿,你告诉大哥。你是不是看上林一一那个丫头了。”
鹤鸣虽没有出声,但是当他看到他躲闪的眼神,就知道个大概了。
“你先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鹤羽也不逼他说出什么来,只是将被子往他身上拉了又拉。仔细的关了窗户,吩咐了值夜的小厮要细心照看后就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朦朦亮。林一一就拎着食盒跑到了鹤鸣的房门口。
林一一正想寻个小厮问问鹤鸣的情况,门就打开了。
鹤鸣正站在房门里。还是昨夜的那袭玄色里衣,赤着脚,眼底乌青,像极了一夜未睡的样子。
“进来吧。”
听到这话,林一一赶忙抱着她的食盒进了房门。
“你怎么下来了?伤口不痛了吗?”
“我伤的是肩胛,又不是脚。”
“也对。”林一一打开朱红色的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盅粥放到他面前,“这个是猪肝粥,补气血极好。你现在只能吃着清淡的。改天等你好了。我请你去徳聚楼吃好吃的。”
“好。”鹤鸣答应的痛快,伸手拿着勺子,一口一口的喝着粥,那粥绵密可口,咸淡适中。每一粒米都裹满了猪肝的醇香。
“你煮的?”鹤鸣问道。
“嗯,好喝吗?好喝我再给你煮。”林一一小心翼翼的问道,她不知道自己能为鹤鸣做些什么,如果鹤鸣喜欢她煮的粥,她可以一直煮给他吃。
“好。”
“我还会煮八宝粥,莲子百合粥,青菜粥,鱼片粥。你要喝哪种?”
“你喜欢喝什么,就煮什么。”鹤鸣看着喋喋不休,一心想给自己煮粥的小姑娘,心中莫名的高兴。
一连九日,林一一每天早上都来给鹤鸣送粥。鹤鸣每天早早的起来,坐在桌旁等着林一一来给他送粥。
第十日,林一一送的是莲子百合粥。
今夏的莲子,新鲜的百合,晶莹的米粒。
她从寅时就起来熬粥,小火慢煮,熬了两碗,一碗让小菱送去给鹤羽。一碗自己带来给鹤鸣。
“鹤鸣,你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了吧。”林一一道。
“嗯,你可是说等我好了,要请我去徳聚楼吃饭,可不许耍赖啊。”鹤鸣打趣道。
“那是,鹤大人前两天就把赏金给我了。我在徳聚楼订了一桌子菜,等你好了,就带着鹤大人去好好吃上一顿。”
“什么叫你订了一桌子菜,我带着鹤大人去好好吃上一顿?”鹤鸣明显听出了不对劲。
“就是,我就不去了。我……”
“你要去哪儿?”鹤鸣警觉的握住她的手问道,以前他不敢碰她一下,生怕被旁人看见毁她名节,可如今他却不敢再放手,生怕一放手,林一一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永远离开他。
林一一轻轻抚开他的手,道“我啊,云游四方去。我,我本就是一个没家的乞丐。鹤府不是我容身的地方。我拿了鹤大人的赏钱,也该离开了。总是赖在鹤府骗吃骗喝的也不是事儿。鹤鸣,你说对不对。”
“不对,鹤府也可以是你的家。”鹤鸣死死地盯着她道。
“说什么胡话呢?你是伤到皮肉,又不是伤到了脑袋。”说着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林一一是不想走的。可是她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尤其是鹤鸣受伤的后她更没有就在这儿的理由了。
鹤鸣知道自己如果再不说,可能真的要错过她了,于是赶忙道:“一一。我娶你,我给你一个家。”
“鹤鸣,别胡闹了。”
她觉得自己在胡闹,心像是被砸了一个很大很深坑。
痛,比那天刀子划破皮肉还痛。
“我没胡闹,我是真的想娶你”鹤鸣扯出一抹苦笑。
“鹤鸣,你有没有想过我嫁给你以后呢?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鹤夫人吗?我做不到。我饱读诗书,不是只为了嫁人。嫁给你以后我便,便再也没办法像今日这样站在公堂之上,高谈阔论。别人只会觉得我一介女流……”
“你何必如此要强?”鹤鸣心疼,心疼她的要强,心疼她的一切。
“我不愿意做那个依附于别人的女萝,我要自己长成一棵树。”
鹤鸣沉默了许久,抬头问她:“我也不行吗?”
“不行。”
她的回答是那样的坚定,坚定到自己无法再多说一个字。
林一一走的时候,鹤鸣坐在鹤府的屋顶看着她,她的马车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那高高矮矮的巷子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