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北方的第一场雪,悠悠扬扬的雪花,慢慢飘落,落在屋顶,树尖,头发上。夜色里,一片白茫茫的大地。
时沐牵着跟她差不多高的小女孩,女孩挽着她的手,有些犹豫。
时沐停下来,裹紧女孩脖子上厚厚的围巾,微和的笑了,看着她说:“傻瓜,他是你哥,怕什么?”
穆念慈微皱着眉头,小巧挺直的鼻子,在雪中脸蛋被吹到微红,大大的帽子遮住头:“小沐姐,我有点不敢……”
时沐扑哧笑了:“有什么不敢的?你还不了解他?你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最疼你了!”
穆念慈慢慢低下头,委屈极了:“可是……”
“好了!”时沐打断她,疼爱看着她:“小沐姐在这呢!他敢凶你,我第一个打他,怎么样?”
女孩没忍住,破涕而笑,任时沐拉着她的手往前跑去。
昏黄的路灯下,一男子等待了许久,一身黑衣,带着黑色帽子,脊背高壮,剁着脚。雪花落在他的肩膀上。
时沐喊他:“穆棱!这儿!”
他闻声转头,看到两个小巧的身影,不甚清晰,却那样温暖,他微愣,朝她们走去。
他看到穆念慈,目光滞了滞,转为柔和,嘴巴哈出的热气变为白汽,在空中消失,看着她不说话。
穆念慈微垂着头,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声音嗡嗡的:“哥,我来了。”
这兄妹两人冷战了半个月,还是穆念慈给她打电话,时沐才知道的。
穆棱低头望着女孩,眸色温柔闪烁着微光,在微弱的灯光下,慢慢勾起了唇角。
“这么大,还这么任性……”他轻轻说道。
女孩偷偷抬眼瞄他的神情,像只无措的小猫。
穆棱伸出温暖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都变得柔和澄净:“哥的错,不该让你承受这么多。”
“不,不是你的错!”她赶紧摇摇头,眼睛又黑又亮:“是我不懂事,我没有体谅你。哥,我以后保证听你的话,真的!”
女孩留着小刘海,曾经的长发被剪到肩头,利落干净。
穆棱笑了,抱住她,目光中带着晶莹。
时沐站在一边,含笑望着他们,胸膛一片温暖,喉咙却有些生涩,眼睛酸酸的。
过了许久,穆念慈探出脑袋,兴奋地说:“对了!哥,我参加了一个滑板比赛,得了奖,奖金两千块,这两个月你不用给我生活费啦!”
以前穆棱总不支持她做这些,觉得太危险,也不像女孩子。即使今天心情好,可听到这话,正忍不住蹙眉要说什么,时沐“咳”,拉了拉他的衣角,警告他。
他讪讪转头,顿了一瞬,颔首说:“啊,挺好……但得注意安全,带好护具。”
生硬的鼓励,时沐莞尔一笑。
穆念慈更开心了,抑不住地跳了跳,像个天真纯净的小兔子,眉眼小姑娘长大了,眉眼与她哥十分想象,漂亮文静许多。
白色的雪地,衬得两丫头的脸洁净白皙,落入他眼里,十分动人。
他双手插在兜里,看着两人的笑颜,心念一动,嘴角一直淡淡弯着,眉眼里化了纯净的雪花。
这个点,操场上没什么人,穆念慈看前方操场上围在一群拿话筒唱歌的人们,觉得新奇,本来就爱凑热闹,打了声招呼就冲过去绕有兴致地看着。
时沐和穆棱没什么兴趣,便绕着操场的跑道散步。偶尔还有迎着小雪跑步的人,从他们身边跑过。
草坪正中央的歌声传来,很清晰,慢慢飘落的雪景成了背景,一个个举起的手机的灯光,慢慢摇晃,跟着节奏一摇一摆。
是首欢快的老情歌,朗朗上口,时沐也很喜欢这首歌,脑袋跟着节奏不经意点着,自己都没意识到嘴里在轻哼。
穆棱笑着低头看向身边的女孩,认真听着她嘴里哼出的曲调,略有些跑调,忍不住笑出了声。
时沐大窘,微恼,轻轻锤他的隔壁:“你笑什么!?”
穆棱紧抿着嘴,将女孩的帽子向下扯了扯:“好听。”
时沐脸皮薄,红了耳朵,索性走到前边去,不理那人。
穆棱看着她的背影,大步走上前,跟过去。两人绕着跑道走了两圈,热闹的人群,雪白的大地,一串串留在身后的脚印,掩上雪,逐渐消失。
这时,草坪中央,一个清甜轻澈的歌声传来,很熟悉。
时沐隔着半个操场望过去,站在圆圈正中央的,竟是穿着黑袄的穆念慈。
“风吹过窗,吹动叶声响
梦在游荡,去更远地方
天上的月,露出半只角
看地上有个人,还睡不着
风轻轻穿过你的头发,夜闭上双眼不说话
……”
她望着远处并肩走在一起的男女,一高一低,笑着朝他们挥舞着手,拿着话筒,歌声引起了操场上所有人的注目。
穆棱望着自己的妹妹,目中满是骄傲与怜爱。
时沐心里也柔软,笑着将举起手挥着,为她打气。
一曲完毕,四周各个方位都响起了掌声,为这位年轻女孩鼓掌,许久未停。
穆念慈眼睛如同夜中的星星,明亮着,双手举着话筒,有些情难自己的指向远处两人,她说:“大家好,那是我的哥哥和姐姐……”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黑暗中时沐和穆棱身上。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两个人,永远不会抛弃我,给我明确包容的爱!我不是很听话懂事的孩子,总是给他们惹麻烦,小时候,我哥还总跟我打架……”
这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嬉笑。她却不被打扰,深深望着两人,直直的。
“我的小沐姐,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善良的女孩。你们肯定不敢相信,我同她是因为生死走在一起的,我一直觉得这是段孽缘。她在路上,突然救了位身陷困境的坏姑娘,我当时想的是,简直不自量力……”
时沐忍不住笑了出来。
穆念慈身躯修长,长相清秀漂亮,竟有不少大胆的男生上前要联系方式。
她在大伙的驱使起哄下,又唱了两首歌。最后,她举着话筒,坚定的看着她的哥哥,大声说:“哥,你一直要努力争取啊!别的,我都不要!”
穆棱听见了,身躯一动,微微点点头,看向身边那人,淡笑了。
时沐察觉了他的目光,不明所以地抬头:“怎么了?”
他却粗鲁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长发被揉成一团糟。她狠狠给了他一拳。
这天周末,双休无课,747里三人颓废的趴在床上,翻书的翻书,追剧的追剧,赖床到了十点钟。
当然,最勤快的娃已经起来,提着四人份的早饭,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打开门,扔到桌子上,桌子一拍,“啪!”
被子里齐刷刷探出头,大眼睛看过来。
时沐拉开拉链,出了汗,脸色染上绯红,面无表情环视一周:“起床!”
三人毫不含糊,笑眯眯,“噌噌噌”下了床,套衣服,找袜子,洗脸刷牙。
封芸挑出一袋煎小笼包,一嘴白泡沫,爪子摸孩子头:“我们小沐真勤快!”
时沐吸溜吸溜吃热干面,冷哼一声:“谁都不准跑,上选修课去!”
陈恩和白婷婷挎脸,哭唧唧。
这三人倒还行,三年过去了,都要出去实习了,学分还没修满,差一大截。
封芸忙于约会,陈恩忙于社交,婷婷忙于……懒。公共活动懒得参加,团建懒得去,学修课懒得上。
时沐着急了,放整个学院,也没几个。
辅导员平时不露面,这时候看了看系统计分,把稍稍好点的时沐交过去:“嘿!你们真行,要凑凑一锅!”
大一时,时沐被推举为小小的寝室长主要看着孩子好欺负。
时沐着急了,学分没修够,毕业证都难的拿。
便给三人都报了周末的选修,能报的都报了,一课两分,指着把她们往上提提。
四人驮着包整齐晃悠到阶梯教室时,人都快到齐了,灰溜溜缩着头坐到后排去。
拿出书笔做做样子,玩手机的玩手机,涂指甲油的涂指甲油,打游戏的打游戏。
时沐撑着脑袋听半天,没找到在讲书上那一页,翻来翻去没弄明白。
转头看看身边三人,放弃向她们求助的念头。一看前边的男生,哟,染着一头奶奶灰,真潮!
她戳戳,小声:“同学,请问老师在讲哪一面啊?”
奶奶灰转过头,疑惑看着她,往下瞄,桌子上平铺的书的封面,鄙夷的撇了他一眼。
时沐觉得打扰到别人了,挺不好意思,为了表示友好,夸了他一句:“你头发颜色挺酷!”
那人愣了愣,微郝,半响,面色别扭说:“同学,你拿错书了,这是军事理论课。”
然后,转过头时,说:“我这是,少年白。”
时沐“啊?”,反应过来,红了脸,太抱歉了,又惭愧,挠着脑袋不说话了。
看着旁边不作为的三姑娘,更气了,歇枕着胳膊歪过头去,看着窗外,生闷气。
这姑娘生气都安安静静。
下午按往常时间,她去店里打工。
金老板给了她一袋补品,金色细边的包装严谨,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看了看包装盒,目光停留了一会儿。她疑惑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要送给她。
金老板气宇轩昂,眼中是淡笑:“这边我没什么亲人,你带回去给家人吃吧!”
时沐愣了愣,没拒绝,收下了:“谢谢老板。”
“客气了。”他微笑着看着时沐。
金老板在北方做生意,家人却在南方,一直是孤身一人,也没想着到了年纪结婚,似乎是个不婚主义者。毕竟是私事,时沐也没问。
时沐回到后房,望着怀里那东西,老人吃的营养品,包装的图片上,那个白发苍苍精神抖擞的老人,竟与奶奶有几分像。
她摸着照片上的老人,眼角的皱纹,苍白的头发,眸中的光亮,似乎也正在看着她。
她脑子里不停播放着黑白画面,到最后,竟然掉落了豆大的眼泪,落到厚实的包装纸上,啪塔。
时沐抱着那盒冰冷的补品,面对着空白的墙,竟然情不自禁地哭出了声。
奇怪的不行,哽咽到不行。
奶奶,小沐……真想你啊。
早上醒来的时候,桌前放了株小花。
细嫩的曲茎,嫩绿的叶片,极淡紫色的花瓣,小小的生机,插在撕掉包装纸的塑料瓶里。
时沐穿着睡衣,睡衣惺忪的揉着眼睛,跑过去抱住跑完步回来正在化妆的封芸,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封芸手一抖,眉毛歪到了太阳穴,没好气的把时沐的头拱过去:“去!一边玩去!”
时沐却不为所动,搂着她的肩膀,闭着眼睛微笑,睫毛长长的,肤色有些苍白。
她说:“三姐,我昨天梦到奶奶了。”
封芸没说话。
时沐声音很轻缓,像是一根白色羽毛:“奶奶现在是个比我还小的小姑娘,可漂亮了,长得跟我很像。”
封芸嗤笑,看着旁边那女孩,揪孩子小耳朵:“嘁,什么叫奶奶跟你像?”
时沐:“真的!可漂亮了,扎着两个马尾辫,就跟我小时候经常梳的头发一样,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很大、很亮。她拉着我的手往前边跑,我说,奶奶,慢点,你要去哪里呀?奶奶停下来看我,她的背很挺,头发乌黑黑的,她说,小沐,就送我到这吧!奶奶下辈子,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儿,会很幸福很快乐……她说,奶奶不能陪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奶奶永远保佑你一辈子快乐坚强……”
到最后,封芸感受到肩头接住了一滴滚烫,她的声音终至哽咽。
她有些无措,这个善良的女孩,只是抱着怀里那人,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像对待婴儿一般。
时沐的睫毛被打湿,微微颤动。
她起身拿手背抹眼泪,大声说:“真的!三姐,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幸运!”
封芸点头,含着泪,眉毛只化了一半,一边粗一边细,却笑着咧开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嗯,姐知道!”
她搂住女孩:“我们小沐可好了,这么懂事,这么乖,这么听话,这么惹人喜欢,谁敢说你不幸福!”
时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被紧紧搂住脖子,两人傻乎乎抹眼泪,旁人看着着实惊恐。
她却愈感幸福,谁敢说没人疼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