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街景越来越远,喧嚣都被甩在身后。
时沐好像真的很认真的搜寻着记忆,最后低下头,摇头失笑:“不记得了。太久了!”
穆念慈有些失望,可能是因为不想让过去那段记忆真正的被忘掉,毕竟这几年,真的发生太多变故了。
“好吧,那两个哥哥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呢!据说我刚出生的时候,他们都来抱过我,对我特别好,真的!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她极力向时沐证明自己也曾得到过很多关爱,又在密不透风中寻找着过去的痕迹也许她真的很想回到过去,那些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拥有的日子。
时沐认真聆听着,附和地点着头,望着远处昏暗模糊的楼影,眸光黑黝黝的,看不出神情。
穆念慈乐此不疲:“许闱哥你肯定听说过,成绩很好很厉害的。而且长的也很帅,我哥说他是个死脑筋的书呆子但我觉得他肯定是自己成绩不好嫉妒许闱哥……小言哥很会弹钢琴,而且人也特别温柔,我跟我哥吵架了总去他家找他玩,但是他爸爸太凶了,后来我就不敢去了。不过也好几年跟他没联系了,我也不知道去哪了,真奇怪,就像突然凭空消失了一样。”
“小沐姐,你知道吧,小言哥很叛逆的,他走之后我哥一直给他打电话打探他的消息,没人能联系上他,像是人间蒸发了……”
时沐越听越迷糊,抓起穆念慈的手:“什么叫人间蒸发?什么叫失踪了?你在说什么?”
穆念慈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怔仲地看着时沐咬紧下唇看着自己的模样,愣愣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他们说的……”
时沐直直盯着她,穆念慈迟疑着许久:“小沐姐,你怎么了……”
穆念慈不安地抓住时沐的手,时沐这才回过神来,却依旧怔然,她握住穆念慈的肩膀,话说出来,却是恳求的语气:“念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求求你……”
穆念慈惊魂未定,摇着头:“我不知道啊小沐姐,我真的不知道,前几年哥有段时间发疯地给他打电话,去言家找他,没人接电话,钟阿姨和小言哥都不在……我不清楚,也没问……”
“他人呢!”
穆念慈第一次见到这样惊慌的时沐,一时有些无措:“我不、不知道……”
时沐似从噩梦中惊醒,她踉踉跄跄拔腿向前跑去,只听到穆念慈在身后喊:“欸!小沐姐,你干什么去啊!”
跑过街道,穿过马路,不顾来往车辆惊恐的喇叭声,她心中一种巨大的不安感油然而生,她想要一个答案。
言之庭,他到底在哪里?
马上就五年了,这么长的一段刻度,足以让人面目全非。
这样一个人,陪了她这么走,却说走就走,让她抓不到一丁点痕迹。连她都不确定,那段日子,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她做的一场梦。
她边跑边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拨通最上面的电话号码,咬紧了牙对着那头,身体沉入漆黑的夜里:“下来!”
挂断,跑到男生宿舍楼下,站在光秃秃的水泥地上,肩上都是落下的雪粒。
穆棱匆忙跑下来,看到她,吃惊地把她拉到停车的车棚下,挡住风雪。
时沐的手捏成了拳头,鼻子被冷风刮的通红,开口边问,声音低低的:“言之庭呢?”
听到这个名字,穆棱的头猛地一顿,张了张嘴,怔怔地半天没说话。
“言之庭呢?”时沐再问,看着穆棱复杂的神情,语音都变了调,嗓子喑哑。
穆棱愣了半响,抬眸,却是淡笑:“怎么突然提到他了……怎么了,小沐,念慈呢?”
他看看她身后,没看到穆念慈的影子。
时沐完全不理会他,脸色如同飘扬的冰霜般寒冷彻骨,弯着腰吼道,已至哽咽:“他人呢?!”
她第一次,在他离开后,开口喊这个名字,生涩到喉咙仿佛喝了一大口白醋。
穆棱眸色淡淡的,冷漠着道:“我怎么知道。”
时沐红着眼睛,仿佛血染的颜色,看着他,一字一句说:“你骗我。”
穆棱眸色一震,心中什么在崩塌,他下楼时太匆忙,没有穿外套。现在挂着渗骨冰寒的北风,他弯了弯脊背,语气带着嘲讽:“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想他……”
他抬眸盯上她的,深感无力,垂了双手,却感觉不到寒冷,讥笑道:“他吗?我不知道,可能是受不了他那个变态老爹自杀死了,有可能自己逃到随便哪一个小地方也好,只要他爸找不到他,他就能活的好好的。”
时沐好像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这是什么意思?他终究还是逃走了吗?放下抛弃掉一切,包括她?
时沐后退一步,踩在了厚厚的雪里,看着穆棱的脸,瞬间流出晶莹,咬着风:“你这个骗子。”
穆棱看着她,目色悲怆。
时沐抬手擦了下眼泪,却还是不停地涌出来,像断线的珍珠。
他突然无声地笑了,仿佛没有魂魄般,他知道,自己的心被狠狠剜了一刀:“小沐,你是不是忘了,只有我在一直陪着你……”
他上前狠狠攥着她的手腕,力度大到她不禁皱了眉,极压抑低沉着的嗓音,目光像一把吧利刃看着时沐:“他给了你什么,我全都可以给你。我对你掏心掏肺,这么多年,你还没有感觉到吗!他是个胆小鬼!什么都不顾便可以离开,将来一样可以为了自己再次抛弃你!时沐!你还不明白吗!?”
他说完,胸膛迅速地起伏,喘着粗气。时沐觉得有块大石头压在自己背上,她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想要挣开他的手,却已经被他抓得紧紧的。不禁含着风雪,无力地呜咽着哭出了声。
她一直在回避这个事情。那些画面,那些话,刚要冒出脑袋,就被她立刻压了回去。她只需要时刻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她会再见到他。可所有的所有如潮水般涌来,只让她沉入水底,冒不出头。
他说过的,会回来的。
可是,会,是怎样一个计量时间的词?是多久?一年,五年,还是十年?
或者,年少一场梦,终究会和着旧时光燃烧在空中,梦醒了,便都不再是局中人。
时沐什么都记得,却又不敢记得。她摸着他的脸,他带着醉意亲吻她的唇,在那个家里甜蜜到痛心的一切,那样清楚明晰,就像在昨天。怕一觉醒来,便是支离破碎。
“小沐,给我一点时间,就算哪一天要离开你一段时间,你也一定要乖乖等着我。”
她在雪里迷了眼睛,再没有了平时温和贤弱的模样,她紧抓着衣服,说:“穆棱,你能不能帮我找到他?能不能……”
这个女孩哭成了个泪人,多年压抑的思念终于迸发出来了,抽泣到不能呼吸:“你帮帮我……”
穆棱垂眸望着她,慢慢抓上她的肩膀,呼出的气都是颤抖:“小沐,你看看我,好吗?你看看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爸坐牢了,我妈自杀了,我他妈就不该活着!我就是为了你活的,你明白吗?明白吗?”
他望着直摆头的时沐,不顾她的挣脱,慢慢将她搂紧怀里:“小沐,你要是也走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时沐一瞬间僵住,被他抱在怀里,长发凌乱,遮住了半边脸。她仍止不住抽泣,半响,恍如清醒,猛地将他推开。
她踉跄跑进雪里,白色的身影被黑暗吞噬。
白晃到刺眼的灯光下,只余下穆棱,抓着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
黑暗里的楼道里,电话铃声突兀响起。
封芸倚在冰冷的墙面上,接起:“喂。”
电话那头响起窸窸窣窣的杂音,像是抢过电话的声音,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喂!”
封芸头靠在墙上,不说话。
那头戾气很重,开口便骂:“封芸,你还姓不姓封了?家里出这么大事不知道打个电话问问?这么多年真是白养你了!”
封芸指尖摸在凹凸的白色墙壁上,凉薄地弯起嘴角。
“我问你,你那个实习靠不靠谱啊?一个月工资能有多少?”
她停了一会,淡淡说:“四千。”
那头顿了顿,对这个数字很不满意,似乎又思量了一下:“这样吧,家里最近也急着用钱,你个大学生也没多少开支。你每月往我卡里打两千五,你留一千五,好吧?”
她又没说话,侧脸望着窗外飘落着的雪,急匆匆的,像是满天的羽毛。
电话那头等了一会儿,不耐烦了,劈头盖脸:“行了,等你毕业我都一分不少地还给你!就先这么着吧,不管怎么说家里你也得出点力!”
“妈。”
“你爸那边不好搞,上头赖账估计要跑,这年头,你以为生意好做啊?真是晦气!手气也差……”
“妈。”她无力地打断那头的讲话,语气透着疲惫。
那头沉默了。
她说:“你想我吗?”
时间仿佛静止了。
封芸慢慢说,挂着淡笑:“我想你,想我爸了。现在北京下雪了,今年天儿不好,少干点活儿,别逼着我爸了。多腌点萝卜吧,我想吃了。”
那头愣了愣,只听得到略显粗重的呼吸,过了许久才开口:“好,给你留着,过年回来吃。”
“嗯。”她笑着点头,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捂住有些冰凉的鼻子嘴巴,“好。”
“妈,再见。”
挂了电话,她盯着屏幕,打开联系人,找到一个名字凌总,默了半响,拨出去。
电话很快就通了,她扯着笑,声音甜美:“喂,凌总,我打扰到你了吗?”
她伸手关上窗户,妩媚的眉眼极倦,转身走出楼道,踩着台阶,大衣随着步伐摆出优美的弧度:“不知道您有没有这个空?我想……同您见个面。”
马上就要放寒假了,宿舍里三人都在慢慢往行李箱里收东西。
陈恩却不急,坐在上铺吃着零食,望着地上铺着的行李箱,鄙夷:“你们有这么急吗?不是还有半个月才放吗?”
婷婷抬头:“不对,不算考试周,还有一个星期。”
陈恩晃晃腿,目光转到时沐身上,早就有些诧异了,她们知道时沐每次假期一般就住在学生公寓里面,方便打工,于是问:“小沐,你呢?打算去哪过年吗?”
时沐微笑:“回家。”
最后半个月可把时沐累的够呛,半年的知识全都重新过一遍。她记性不太好,前边记的单词后边忘。提前跟日料店老板打了招呼,有空就钻进图书馆刷题,或者去小树林里背书。
下课时,孙老师扯住时沐的书包带,点了点她的脑瓜,把她怀里的书抽出来,拿起笔便给她勾了几道题。
时沐倒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抱着书出教室的时候,感觉人人都朝自己吐口水,夹着尾巴灰溜溜的,像是犯什么罪了一样。
下午又走进孙老师的办公室,对着喝着花茶的漂亮中年女人,低着头说:“孙老师,我天分极差,肯定会让您失望的,您还是不要过度关注我了……”
孙老师一口玫瑰花差点没喷她脸上。
结果期末考,好几道题果然就是孙老师给她圈的题,时沐故意选择了错误的选项。
最后口语和语音成绩都在前面,阅读却刚刚及格,差点挂科。
时沐这一年在学校里待着的最后一天,几天连续的雪后,竟是一个大晴天。
她托着大大的行李箱,戴着毛线帽,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屋檐的冰柱慢慢在融化,不停往下滴着水树冠上的雪也在慢慢融化,路两边的积雪被人踩的脏乱黝黑,一个个混着泥沙的黑色脚印,败了美感,显得有些萧瑟了。
来到火车站,笑容甜美的阿姨把她看成了小孩子:“小妹妹,去哪?”
时沐递过身份证和学生证,笑着说了地方,接过票,等在候车区。
她今天才真正见识到了春运的可怕,感觉整个画面都是从电视上搬下来的,说不定自己现在也在电视上边,不知道谁能看到她。
时沐这样想着,在拥挤的人群中,卖力把脑袋往上扬了扬,指不定自己还能上电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