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翎吐光了肚子里的苦水。不敢在山林中久留,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简单处理了一番尸体,赶着马车往山下逃去。
年轻少妇和襁褓小儿还活着,这也算得上是唯一能安慰少年的理由,他杀戮并不是因为欲望,而是为了拯救。
傍晚时分,马车顺利驶出大山。山脚下设有一处驿站,驿站旁插着一杆“邮”字飘旗。邮差亦是官府的公职,土匪应该不敢前来招惹。
祈翎将马车停在驿站大门口,就准备离去,一个孩子杀了九口土匪,官府要是知晓了,难免一番追究解释。再说,他此刻心乱如麻,实在没心情与人交流,只想一个人静静,逃避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祈翎最后看了一眼车昏睡的母子俩,跳下马车,独自跑向远方。
……
一个时辰后,夜幕悄然降临。
一条官道连接了一座城,城里灯火通明,亮透了半边天。
“梁州”
祈翎仰望着城门上的匾额,叹气道:“这里若是汉州该多好?”
夜色渐浓,城门已关闭半扇。祈翎不能再耽搁时间,忍着饥饿与悲伤,失魂落魄地走进这座繁华的城市。
“包子嘞,包子嘞……”
路边卖的包子,祈翎从来都不屑于吃,王管家说过,这些肉包子都是死猪肉剁馅儿包的,吃了要肚子疼。
可现在,那热腾腾的蒸笼一揭开,肉包子香味儿扑鼻而来,引人垂涎三尺……嗯,真香!
祈翎咽了咽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刚出笼的肉包子,此处不像在汉州,报个名字便能赊账。他在包子铺前踌蹴了片刻,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灯火阑珊的街景,春风满面的路人,以往皆是少年憧憬的模样,现在他却觉得这一切华而不实了,再好的风景也有看透之时,最好的归宿还得是自己的家。
祈翎找了个无人巷子,蹲坐在角落里,抱膝默默流泪。一个曾被捧上天的富家少爷,现如今流落街头,连个肉包子都买不起,如此强大的落差感,少年脆弱的内心怎承受得了:
“爹,娘,快来带翎儿回去,呜呜呜……”
“喂!你可真他娘没出息,老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流血都没流过泪!”
一个少年的调侃突然传进祈翎耳朵。
祈翎抬头左右张望,却没看见有人。
“笨蛋,老子在你上面呢。”
一个油头篷面的少年,坐在巷口的烂砖墙上,一边啃着包子,一边荡漾脚丫。他以“老子”自称,也不见得大祈翎多少岁,巷子里黑漆漆的,看不清他的真实面容,一双眼珠子灵动发亮,背着月色的轮廓,是他清瘦单薄的模样。
祈翎抹了抹眼泪,起身走出巷子。即便自己再落魄,那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王管家说过,这些市井小乞丐又脏又坏,遇见了要远远避开。
“喂,你要去哪儿?”小乞丐直接从两丈高的砖墙跳下,拦住了祈翎的去路。
祈翎倒退几步,摆开架势:“你想干嘛?”
“我看你在这儿哭爹喊娘的,关心一下你不行了?”
“不用你关心。”
“看你的穿着,肯定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吃饱了没事干、离家出走的少爷,唉……你们这些有钱人,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我是谁,又干你什么事?快让开,否则对你不客气了!”
“哎……别呀,小少爷,你收不收跑腿儿的?我可以为你鞍前马后!”
“我不是什么富家少爷,你不要对我献媚,真讨厌!”
祈翎想冲出小巷,可这乞丐衣衫褴褛,破布溜溜,穿一双破洞草鞋,浑身上下没一块干净的,谁都不想与他有任何接触。
“你不是富家少爷,那就跟我一样是乞丐咯?”小乞丐坚决不让路,龇着大黄牙,冲祈翎笑道:“那你拜我做大哥,我保你肚子不饿如何?”
“我才不是乞丐,我——”
“咕咕咕……”不等祈翎把话说完,肚子率先发出了抗议。
祈翎羞红了脸,气得直跺脚。
“哈哈哈……肚子饿了吧?在这座梁州城里,性子倔可落不着好下场,喏,拿着,大哥送你的包子。”小乞丐从衣衫中掏出个黄油纸包丢给祈翎。
祈翎本意接受了,心里又觉得这包子好脏,可一闻到肉包子的香味儿,口水就止不住嘴里渗,最后他心想:反正是油纸裹着呢,外面脏,里头包子不脏。
祈翎捧着包子,一小口,一大口,蹲在砖墙下津津有味地啃食起来,王管家果然喜欢骗人,路边买的包子真好吃!
“喂,吃了我的包子,你可就是我小弟了啊,不许耍赖。”小乞丐嬉笑着对祈翎说。
祈翎瞥了一眼小乞丐,打心里觉得这家伙不坏,便勉强依了他一声:“嗯……”接着啃包子。
“说到底,你究竟是不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少爷?你这身行头,再看看我的,很明显咱俩的身份有天壤之别嘛。”小乞丐扯着自己的破布衣襟问。
祈翎随口撒了个谎:“我全家被土匪杀了,就我一个人活。”
小乞丐低头沉默着,显然,他是想说些安慰祈翎的话,但可能辞藻不多,表达不出口。他问:“杀你家人的,可是西梁山上的那群土匪?”
祈翎抬头惊讶:“你也知?”
“谁不知!”小乞丐说:“半年前从荆州死狱逃出去一伙儿人,在西梁山落草为寇,专干杀人越货的勾当,遇上他们的商队,没听说能活着逃出来的。”
祈翎脑子里又闪过那一幕幕血腥画面,攥紧拳头问:“那官府怎么就不管管?”
“官府要是有本事能管,也不至于张贴布告栏花重金悬赏这群土匪了。那些脸上刺着‘囚’字的,不论死活,逮住就是五百两,那叫做‘陆杀’的土匪头子,一颗人头就值三千两呢!”
小乞丐对月兴叹:“怎奈我没本事,要不然非杀上西梁山,为民除害!那可是三千两啊,有了这么多钱我就再也不用流落街头咯……”
“小乞丐,你叫什么名字?”祈翎突然问道。
“名字?”小乞丐挠了挠头,喃喃:“我叫什么名字呢?你不问的话,我都快忘记我的名字了……”
祈翎仿佛听了个笑话,“这世上怎会有人没名字呢?若是没名字的话,死了都不知道该怎么立碑,”他站起来自我介绍:“我叫宇文祈翎,祈祷的祈,凤翎的翎。”
小乞丐仿佛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李山。”
“李山,你的家人呢?”祈翎又问。
“我爹病死了,母亲跟人跑了,妹妹被母亲卖了……这些都是八岁以前的事,很多都已记不清了。”
李山很从容地讲述着自家悲惨的遭遇,他在闹市中摸索滚爬太久,早已明白这个美丽的世界不值得悲伤。
“小兔崽子,可算让我找到你了!”
两个男人突然出现在巷子口,各持一根木棍,指着李山破口大骂。
“遭了!被他们找着了,快跑!”
巷子是条死胡同,李山熟练地爬上砖墙,伸手冲祈翎招呼:“快!我拉你上来!”
“站住!别跑!小兔崽子活腻歪了,敢偷我的包子,看我不扒了你的皮……”两个男人大喊着冲进巷子。
“你包子是偷来的?”祈翎皱眉望着墙上的李山。
“唉哟,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些?被逮着可是要蹲大牢的!”李山大声催促。
祈翎咬了咬牙,纵身一跃,轻轻松松便跨过了砖墙。
“兔崽子,我可记住你们的模样了,下回别让我遇到,不然打断你们的腿!”巷子里又传来男人的警告。
李山跳下砖墙,拍着祈翎的肩膀夸赞:“哟呵,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身手,是练家子么?”
祈翎抖掉李山的手,厌恶道:“早知道你是个小偷,我就不吃你的包子了。”
李山眨了眨大眼睛,摊手索要:“那你吐出来呗,刚刚你可是吃得津津有味儿呢。”
“你……哼!”祈翎加快脚步离开。
“吐不出来了吧?”李山把祈翎拦下,笑着说:“你才刚刚开始做乞丐,当然不懂活下去的规则了。当今世道兵荒马乱,不是天灾就是人祸,你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得有一门手艺。偷东西便是一门手艺,这里头学问可大着呢。”
祈翎推开李山,不屑道:“歪理!”
李山又拉住祈翎:“那你不打算跟我做朋友了?”
祈翎质问李山:“俗语云: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万一你偷东西被抓了怎么办?我跟你做了朋友,岂不是要陪你一起遭殃?”
李山有理有据地说:“我不去偷东西还能干嘛?凭咱们这个身板儿,干力气活儿也没人要,难不成活活饿死、冻死呀?”
祈翎轻哼,还是不理。
“行了行了,你叫我一声大哥,我就不去偷东西了如何?”李山讨笑道。
祈翎当做没听见,反而询问:“你有没有听过一些修仙之人、仙剑之流的传说?”
“这世上哪儿有神仙啊?倒是闯江湖的人挺多,各门各派,佩刀戴剑,怎么……你问这个干嘛?”李山疑惑道。
祈翎摇了摇头,现在他大致可以确定,自己被仙剑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老道曾有意表明要让自己学会“杀人”,今日西梁山上的惨剧便是第一课。
若是想离开这个世界,肯定还得寻找其它契机。
祈翎早有预感取剑不容易,只是没想到剑阁中竟还藏着另外一个世界。大千世界,茫茫人海,果然无奇不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