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鸟儿落在桃枝上,叽喳叫着,又倏地一下飞走,花瓣缤纷,抖落一地好春光。
屋里,秦凌执笔,笔迹落在揉金宣纸上,如落蕊般工整精美。
她已经在这儿坐了三个半天了。
那天下学,孟若芳忽然拦住她,笑盈盈地说想请她帮一个忙。
她说,她见她簪花小楷写的十分工整隽秀,想拜托她帮忙抄写书籍。
当时孟老先生也在场,只是十分意外的看了秦凌一眼,孟若芳便撒娇似的抱住先生的手臂,各种软磨硬泡。
老先生干笑几声,摸了摸孟若芳的头道:“你求别人办事,给祖父撒什么娇?”
孟若芳眨眨眼睛,又笑眯眯的抱住秦凌的胳膊,摇来晃去。
秦凌因着那本《知鉴》和帕子的事,对孟若芳生了厌恶之心,因此一脸冷漠的瞧着她表演。
谁知弟弟秦平安突然跳出来道:“姐姐,你就帮帮人家嘛!”
秦凌只觉若是不应了孟若芳的要求,恐叫先生心里不舒服,别的倒是次要,这才应下了。
再之后,孟若芳领秦凌到她闺房,先是招待了一顿非常丰盛的饭菜,然后又拿出二两银子作为定金,说等完成了再另付三两。
秦凌当时便想,一两银子已经够他们一家三口一个月的用度,再用一两银子给母亲裁两件新衣裳,给平安买双鞋子。平安现在长得快,贪玩儿,鞋子也耗费的很,不出一个月鞋底就磨穿了……
秦凌还没安排完这五两银子,孟若芳又说,已经派下人给她家人送去了晚饭,说是顺道告诉她家人她晚些回去,好叫家里人放心。
可下学的时候,平安不是已经知道她来孟姑娘这里了么,还用再去特意说一下吗?
秦凌想了想,当时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呀……”秦凌低呼,一时走神儿,漏写了一个字!
恰巧孟若芳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盘糕点,眉眼弯弯,笑盈盈问道:“怎么了?”
秦凌道:“刚刚走神儿了,漏写了一个字……”
“让我看看。”孟若芳走上前来,见这一页纸才写了几行,“不可以身相见如来……嗯……是少了一个字……”
“孟姑娘,抱歉。”秦凌道。
“没事的,别往心里去,一会儿换一张纸就好了,幸好这页纸没写几行呢,要不然你大返工就要受累了……”孟若芳笑眯眯的。
秦凌望着揉金宣纸,到底是人穷志短,现下如此贵重的宣纸被自己糟蹋了,难免底气不足。
孟若芳唇角含笑,把糕点递给秦凌,“许是你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吧,这是我新做的榛子酥,尝尝看。”
温柔的声音入耳,秦凌默默点了点头,拿起一块小酥饼。
细碎的榛子揉在软糯香甜的糯米粉里,配合烤香的芝麻在唇齿间爆出香味……
孟若芳笑呵呵问道,“好吃吗?”
“好吃。”
“好吃就行,那你就都吃了吧。”孟若芳又拿起一块递给她。
秦凌慢慢咀嚼。
孟若芳笑道:“其实我的梦想一直是开一间餐馆……”
秦凌莞尔。
“你是不是觉得像我这样的女子,就应该呆在闺房里绣绣花,看看书?”孟若芳笑着问道。
“那样不是很好吗?”秦凌道。
孟若芳抿嘴笑道,“一点都不好,那样多憋闷啊,其实啊,我挺羡慕你的,没有约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就不一样了。真羡慕你呀……”
秦凌无语,她愿意羡慕就羡慕吧。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们这样的人挺好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听说你们原来在北州生活,说搬来上京,就来了……”孟若芳看似无心,语气轻快。
秦凌脸上无甚表情,她在努力想,来上京怎么碍到她了。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太烦人了。”孟若芳咯咯笑道,“你别烦我,我只是觉得能找到一个同龄好友很不容易。”
秦凌嗯了一声,轻轻笑了笑。
临走前,孟若芳又准备了一个食盒叫秦凌带上,说给弟弟吃,感谢那次弟弟帮她说话。
秦凌走后,孟若芳脸色忽然间沉了下来,她秦凌有什么好羡慕的,即便再思念母亲,她也再不想做回秦家女儿了。
她记得小时候特别爱吃肉,可饭菜见荤腥的日子屈指可数,就天天央求阿爹出去抓兔子给她解馋,大冬天的,兔子根本不好找……
想到阿爹,她抹了抹眼泪……若不是为了救秦凌,阿爹怎么会死……
翌日,韦氏做了最拿手的红豆炸糕,秦凌提着食盒来找孟若芳。
昨日韦氏吃了孟若芳的糕点,心里便装了事儿,她觉得大户人家的小姐居然能看得起他们,她也要回赠人家什么礼物才是,琢磨的半宿没睡不说,还起了个大早。
秦凌只觉她如此做真是太多此一举,孟若芳根本就不会正眼儿瞧他们给的吃食。
可她于情于理不能说这话,只好默默帮着韦氏忙碌……
孟若芳仍旧一身素衣,见秦凌来了,笑眯眯的迎出来,喊了一声“阿凌。”
秦凌把食盒递给孟若芳,道,“这是我阿娘做的。”
“是吗?”孟若芳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食盒。
果然是红豆炸糕!孟若芳忍住喷薄而出的泪水……
“怎么了?”秦凌见她神色异常。
孟若芳含泪,嘴角努力扯起一丝笑,说道:“没事,我只是想到了我的母亲……”
秦凌低声道,“抱歉。”
孟若芳摇了摇头,“不说这些了,赶紧开工吧,距离送礼没几日了……”
秦凌点点头。
孟若芳其实是有些急的,为什么秦凌一直不问她为谁送礼呢?
“我们一定要认真细致一些哦,这事怠慢不得。”孟若芳决定勾一勾秦凌的好奇心。
秦凌嗯了一声,净了手,来到书案前。
孟若芳不禁皱了皱眉,坐在一旁帮她研墨,忽然抬手,一抖,一大滴墨洒在了纸上。
“呀!”孟若芳惊叫道。
秦凌停下笔,莫名其妙的望着她。
“我太不小心了,这……这可怎么办……”孟若芳泫然欲泣。
秦凌的耐心快被她消磨殆尽了,抿唇不语。
孟若芳声音小小,似是自语,“完不成,到时候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可就……”
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就是为了扯到皇后身上?她到底想说什么?
“做寿的是谁?”秦凌就随她意,问了出来。
“是皇后娘娘,”孟若芳顿了顿,“当然也不是以我的名义送礼……”
孟若芳继续道:“是因为最近师哥一直在为这个事忙碌,毕竟皇后是师哥的嫡母,师哥说过,嫡母对他的恩情甚至超过了生母……”
说到这儿,孟若芳偷偷打量着秦凌,只见她眉头微锁,又继续道,“现在皇后娘娘做寿,师哥为选寿礼的事情都茶饭不思了,我想着,若是能帮他准备上一份,没准儿能正好合他的心意呢!阿凌,你说是不是?”
秦凌依旧蹙着眉头,恩情盖过生母?齐晏竟是这样的人吗?真是叫人失望啊!
“怎么了阿凌?”孟若芳拍了拍她的肩膀,忽然低声叫道,“啊……对不起啊,我……我应该提前告诉你,这礼物只是备选,你……你不会生我的气了吧?”
秦凌望着一脸歉意的孟若芳,淡淡道:“我生什么气,备选不是正好么?准备不出也不打紧了。”
“可是我们还是尽力完成吧。”孟若芳道。
秦凌嗯了一声,努力让自己专心于抄经,思绪却总是不受控制的乱飞!字迹也愈发歪歪扭扭,她快把自己逼疯了!
好一个皇后恩情大于生母!这些年秦凌一直竭尽自己全部力量调查当年的事情,她几乎可以断定,定北王府破败少不了齐旻和皇后的手笔!
皇后无所出,养二皇子齐旻和四皇子齐晏于膝下。
二皇子生母地位卑贱,却被皇后推上了太子之位。
四皇子生母可是定北王妃的亲妹妹呀,十年前定北王府覆灭,齐晏生母许贵妃投缳自尽!
如若定北王府惨案是皇后手笔,那此时的齐晏无异于是认贼作母!秦凌气的咬牙切齿。
孟若芳在里屋偷偷瞧着秦凌颤抖的脊背,十分满意。
现在至少她能确定,秦凌已经对齐晏失望透顶,以后也许就不会再纠缠他……
化危机于无形,孟若芳对自己的小计谋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