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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如今王掌柜就到了知天命的年龄。

对于以往取得的成就,以及在卢家众多掌柜中所处的地位,王掌柜都感到十分满意。他把这一切都归功于对自己的两个处事原则,以及任何时候都不改变的决心。

除了前面提到的无人能及的记忆力之外,王掌柜身上并没有其它特别明显的长处,或者说他真正的长处是隐形的,不像记忆力那样容易让人识别。

他觉得自己真正的过人之处在于很少有自己的主张。或者说他总是能快速并且准确地揣摩出东家的想法,并且第一时间和他们保持一致。以前是卢盛文的父亲,现在是卢盛文。

即便偶尔有与他们父子意见相左的时候,他也能很快调整自己,并且这种调整是真实的、完全的,执行时不会有半点牵强。顺便说一句,王掌柜的执行力也像他的记忆力一样是所有掌柜中最出色的。

这种缺少自己主张的处事原则让王掌柜避免了和东家之间发生不必要的分歧和矛盾,以及因分歧而生出的嫌隙,从而确保了他在卢家的地位不会受到动摇。

但同时,他也永远无法像齐掌柜那样成为卢家父子最信任、最倚重的人。齐掌柜那种经常性的直言不讳、和让人讨厌的固执己见,王掌柜自知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不过,王掌柜并没有因此感到遗憾或者产生抱怨。因为他的另一个长处在此时发挥了作用,那就是他没有野心。

王掌柜深知野心是一头危险的野兽。驾驭好了,可以成为强有力的帮手。可是如果驾驭不好,反而会被它吞吃掉。这么多年来,他见过太多人因野心而招致毁灭的人了。

王掌柜把这两条人生经验奉为致胜法宝,还经常以说教的方式在子女面前炫耀。以至于说得多了,好的经验也成了子女们反感的糟粕。

好在王夫人知道如何能让一家人和睦相处,总在关键时刻出面熄灭冲突的火花。

农历五月初五,是王掌柜的五十大寿。夫人袁氏想趁此机会好好为他庆贺一下。夫妻已商量好了,这次寿宴要把所有的亲戚、邻居,还有卢家各房掌柜、管事,以及隆昌的伙计都请来。地点就设在自家的院子里。

为了照顾到所有的客人,同时又不影响店里的生意,王掌柜决定寿宴分两场举行。中午那场主要是各店的管事和隆昌的伙计。

晚上是他们家的亲属、邻里,以及卢家各房掌柜还有一些关系要好的朋友。

这一天天刚亮,王家的宅子就开始忙碌起来了。屋里屋外早在三天前就已打扫干净。房子各处都披红挂绿,张灯结彩。院子中央摆着四张大圆桌子。

厨房里更是早早忙成了一团。除了王家自己的仆人外,卢盛文还让福管家从自己府里挑选了几个手脚勤快的人过来帮忙。

厨房的地上摆着一个硕大的木盆,里面像小山一样堆着十几只刚宰好的鸡鸭。木盆旁边立着两个木桶,桶里装着刚烧开的水。

二个佣人高挽着袖子蹲在地上准备给鸡鸭退毛。他们一只手抓着鸡或鸭的脚,把它们的身体浸在滚烫的热水里。木桶散发出灼热的气体和污浊的味道,使得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把脸向后扭着。

灶台旁站着一个矮胖男人。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比他腰还粗的圆木墩子。木墩子也是新买的,不仅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还能闻到一股木质的清香。

男人挥舞着手中磨得铮亮的菜刀,上下翻飞地将铜盆里的鱼逐个收拾干净。鱼肚子里流出的血染红了男人的胖手。

灶台上的铁锅里噼噼啪啪响着热油。油锅里几条手掌宽的肥猪肉连皮一起被炸得金黄。

在另一口灶台前,两个妇人相互配合着,她们将一大勺提前磨好的米浆舀进铝制托盘里,轻轻晃动几下后,再将托盘放进冒着蒸气的大铁锅里。不一会功夫,米浆变成了透明且又充满韧性的米皮。取出米皮,均匀地分割成小块,再包上提前用肉末、香菇、豆角、虾米炒好的馅料,卷好后一层层地摆进盘子里,最后再淋上一层炸好的葱油。这是一道当地特有的主食,名叫簸箕粄,是只有重大节日时才会准备的食物。

厨房靠墙的架子上放着一盆盆各样的蔬菜和果子,还有提前做好的豆腐,以及发好的香菇、木耳等,把架子挤占得没有丝毫缝隙。

今天做宴席的大师傅是王夫人特意从外面请来的。此刻,大师傅一手捏着菜单,一手逐一清点着地上和架子上的食物。

王夫人早早起了床,将一套崭新的酱红色长袍拿了出来摆在床头,等丈夫起床后穿上。这身衣服是她亲手缝制的,布料和颜色也是她亲自挑选的,特别是袖口上那几朵活灵活现的海棠花,更是她花了几个通宵才绣好的。

因为知道要热闹一整天,所以王掌柜起得比平日稍晚一些,等他出门时,太阳已升起了老高。

王掌柜随便吃了几口东西,又在各处巡查了一番,见所有事项都已准备妥当,便安心地等待谢客人们的到来。

正在这时,有仆人进来通报:“老爷,少东家来了。”

王掌柜一愣,心想:“不是说好了晚上才到的吗?怎么现在就来了?”然后急忙向门口走去。

还没等他走到大门口,就见卢盛文领着苏云卿走了进来。

“东家、云卿姑娘,您二位唱的是哪出戏啊?不是说好了晚上才来吗?”

“云卿小姐说她想抢个头彩,所以现在就过来了。”卢盛文笑着答道。

王掌柜觉得有些纳闷,他看了看卢盛文,见卢盛文向他眨了眨眼,他似懂非懂地‘啊’了一声,将二人迎进了大堂。

进屋后,卢盛文吩咐仆人倒两杯酒来。

过不多时,仆人端着一个托盘走进了大堂,托盘上放着两杯倒满的酒。

苏云卿站起身,端起其中一杯说道:“今日是您寿诞,云卿祝您福寿双全,身体康健。”说完自己先喝了。

卢盛文在王掌柜耳边低语了几句。王掌柜这才明白苏云卿的来意。于是也笑着端起了杯酒,“好,姑娘的心意我领了。”说完准备喝下去。

就在王掌柜把酒送入唇边的一刹那间,苏云卿好像被雷击中了一样脸上显出惊愕的表情。她嘴巴半张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掌柜。

王掌柜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他连忙低头在自己身上找了一圈,可并没发现有何不妥之处,于是又抬起头,看了看苏云卿,发现她还在紧盯着自己。

坐在一旁的卢盛文也感觉到了异常。他连忙站起身,走到苏云卿身边叫了一声。

苏云卿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由于过度紧张,一张脸都变了颜色。她没有理会卢盛文,而是继续盯着王掌柜,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您身上的这件衣服从何而来?”

听到这样的问话,王掌柜感到更诧异了。他看看卢盛文,又看看苏云卿,答道:“这是我家夫人做的。”

“能否请夫人出来一见?”苏云卿急切地说道。

王掌柜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命人将夫人请出来。

不多时,王夫人在丫鬟的陪同下也来到了大堂。

她身材不高,体型微胖,一张白净的脸上满满都是和气的表情。

苏云卿将王夫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由于她看得过于认真,王夫人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卢盛文忙走过去,刚想替王夫人解围,就见苏云卿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不是你,不是你。”

一句话引得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见此情景,卢盛文忙对王掌柜说:“云卿姑娘可能是这两日太操劳了。我先带她回去,等晚上再和陆大人一起过来道贺。”说完拉起苏云卿就往外走。

苏云卿梦游一般,也不和王掌柜打招呼,只顺从地跟在卢盛文身后。

在回去的马车上,她的脸色已由红转变为苍白,两只眼睛还是直勾勾的。坐在对面的卢盛文一直紧盯着她。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明白苏云卿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或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有如此反常的举动。

卢盛文回想起今天早上的情景。

今天一大早,他到达隆昌时,苏云卿已经在她自己房间里了。他进屋和她打了声招呼,感觉她似乎有话想对自己说,于是便主动和她闲聊了几句。最后得知:她想去给王掌柜贺寿,但又不愿意在人多的时候去,所以正为此事发愁。

于是卢盛文才带着她一起到了王掌柜家。

“这期间并没发觉她有什么异常啊?”卢盛文心里疑惑道。“问题一定是出在到了王家之后。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道呢?”卢盛文反复琢磨着这个问题。

马车到了隆昌,卢盛文先下了车,然后扶着苏云卿也下了车。进屋后他叮嘱月儿要好好看着小姐。

回到房间,苏云卿呆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面前的桌子,但桌子上的东西却一样也没装进眼里。

“分明就是她,可又不是她。”她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这个问题。

从她懂事起,就知道自己的家永远与一个人相关。这个人虽然从未踏进家门半步,可却比家中任何一个人都重要。她的命运不仅左右着家中所有人的命运,也牵动着家里每一个人的神经。

特别是她的母亲。如果母亲脸上有了喜色、或是心情大好,那一定是有了这个人的消息。反之,如果母亲又开始坐着发呆,或是默默流泪,那一定是消息又落了空。

因为这个陌生人,自己的家也仿佛多了一层存在的意义。只有找到这个人,母亲才不会伤心落泪、父亲也才不会唉声叹气、周管家也不至于整日在外奔波。只有找到这个陌生人,家里的一切才能恢复正常。

对于这个陌生人,苏云卿虽然从未谋面,但却一点都不陌生。她知道她长什么样、性情怎样、脾气如何,身高多少,穿多大尺码的衣服……就连她哪里长了胎记、哪里落了疤痕,她都一清二楚。

今天,当看到王掌柜袖口上的海棠花时,她惊呆了。她记得父亲所有衣服的袖口上都绣着一摸一样的图案。无论是花瓣的形状还是数量、无论是叶子的轮廓还是叶脉的走向,都分毫不差。而这个图案就与那个陌生人相关。

“天底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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