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卿终于病倒了。
在她生病的这些天里,除了玉祥、月儿和看病的郎中外,她不见任何人。
卢盛文先后来探望过她三次,但每次都被她拒之门外。无论玉祥怎样劝说,她就是不见。玉祥无奈,只得自己陪着卢盛文在外面的院子里略坐一会。
几天后,苏云卿的病终于有了好转,看上去也比前两日有了些精神。
这天吃过早饭以后,她开始伏在桌子上写信。信写好后,她交给月儿,让月儿即刻动身去找陆鸿翔,并亲手把信交到他手中。
大约正午的时候,月儿带来了陆鸿翔的回信。除了回信以外,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看过回信之后,苏云卿又让月儿去隆昌把杨奕找来。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杨奕来了,苏云卿让月儿陪着玉祥到外面走走,只把杨奕一个人留在了屋里。
她让杨奕关上门,自己又另外拿出三个信封,她把信一一拆开,一封一封地读给杨奕听,一边读一边做着详细地说明。
开始时,杨奕还是满脸疑惑,听着听着,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凝重,直到最后成为一片阴暗的僵硬。
“你现在可以做最后的决定,”苏云卿说道。“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说话时眼睛里含着泪水。
看见苏云卿哭了,杨奕慌忙说道:“小姐对我兄妹有救命之恩,别说是这件事,就是再大的事,只要小姐需要,我,我也愿意去做。您就放心吧!”
说完之后他快速地拿起桌上的信件和包裹,又给苏云卿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奕走后不久玉祥回来了。她观察到苏云卿这些天里反常的举动,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想问个明白。可无论她怎么问,月儿都只是摇头,半个字也不肯向她透漏。
无奈之下,她只好去问苏云卿。可是当苏云卿看到她关切的眼神时,就只剩下了哭。
玉祥把苏云卿从床上扶起来,自己坐在她身后,让她的身体靠在自己怀里,她又用两支手臂从后面轻轻地抱着苏云卿,把自己的脸颊紧贴在她乌黑的秀发上,就像当年姐姐玉吉把自己抱在怀里一样。
她们这样坐了很久,她任凭苏云卿在自己怀里一颗接一颗地落泪。
“人活着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多的痛苦和伤害呢?是不是只有死了才能得到解脱?”许久之后,苏云卿才开口问道。
玉祥用嘴唇吻了吻她的头发,轻声说道:“生活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但也不是你想得那么糟。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过了自己的想象。有时我们会脆弱得会因为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又会发现可以咬着牙走很远的路。”
“如果前面是条没有希望的路,为什么还要咬牙走下去呢?”苏云卿喃喃地说道,像是在问玉祥,也像是在问她自己。
“不,希望永远都在。”玉祥轻声说道,但是语气极为坚定。“当生活关上一道门时候,上帝就会帮我们打开一扇窗。只是人们的眼睛总是盯着那道关上的门,而忽略了打开的窗,所以才看不到希望。”
苏云卿轻轻摇了摇头,“如果您说的那位上帝真的存在的话,祂为什么不去阻止门关上呢?阻止让人痛苦的事情发生呢?为什么还要让人经历这么多的痛苦和磨难?”
“真正让人感到痛苦的恰恰是人们自己。”玉祥说道。“是人们常犯的两个错误。正是这两个错误才导致了人的痛苦和绝望。”
苏云卿扭头看着玉祥,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答案。
玉祥把她搂得更紧了,“人们总试图去掌控那些原本就不受我们掌控的事情,比如意外、伤害、疾病还有灾难。
可是人们又轻易地放弃了可以被自己掌控的事情,比如信仰、思想、情绪、态度。
人们放弃对信仰和思想的掌控,任由那些恶劣的情绪和邪恶的思想在心中蔓延,不加以约束。一旦人们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掌控意外或灾难时,人们就会变得无助、愤怒、痛苦、甚至绝望。这才是造成人痛苦的真正根源。”
苏云卿无力地摇了摇头。她不能完全理解玉祥这番话的含义。
她只知道她遭受的伤害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而这些伤害对她来说是致命的。是无论什么样的信念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她永远都无法从痛苦的深渊中解脱出来。
她的生命已经残缺,她的人生也没有了希望。对于残缺的生命,她早已感到厌倦;对于没有希望的人生,她早已不再留恋。
可是,如果真的已经厌倦了生命,如果真的不再留恋这个世界,那为什么当听到那些侮辱自己的话时,她会那么愤怒呢?又为什么当知道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也会一字不漏地传进卢盛文的耳朵里时,她的心会有被火焚烧一样的感觉呢?
一想到那些污蔑的话,她就像被什么人高高举起来,又狠狠地摔下去,再肆意蹂躏一一番。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
她拒绝了卢盛文的探视。一次,两次,三次,直到对他的到来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虽然她心里清楚,她对他的到来是有多么渴望,特别是在这种时刻。但她还是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因为她害怕看到他,害怕看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那副冰冷的眼神。
他的傲慢、冷漠早已深深烙进了她的心里。并且时不时地就浮现出来,提醒一下她。
每当门外有任何风吹草动时,苏云卿都会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屏住气静听一会。当确定那个声音与他无关时,她又会陷入深深的绝望和哀叹中。
傍晚,太阳缓缓落入了地平线。出于对傍晚时光的眷恋,余晖还没有散去。而且相反,天空被太阳光反射了,发出一片耀眼的红光。
金红色的阳光与青蓝色的天空混合在一起,渲染出一片神奇的紫色,层层叠叠、由深至浅地向外晕染开去,绚丽、耀眼、夺目。
苏云卿无力地靠在床边,双眼失神的望着窗外。窗外绚丽的晚霞美得荡人心魄,仿佛仙宫里最美的锦缎落入了凡间。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心却如一片死海,再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房间里传来了清脆的茶杯碰撞的声音。“应该是月儿回来了,”她想。
月儿和玉祥出去有一段时间了,应该是给她抓药去了。
苏云卿没有回头,眼睛仍然望着窗外那片紫色的天空。突然,一只水杯递到了她的面前。她吓了一跳。转过头,看见卢盛文正站在床边,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
苏云卿脑袋“嗡”的一声。
“他是来嘲笑我的。”一个念头从她的脑海里飞速滑过。突然间,她心底涌起一团怒火。
“月儿”她大声叫道,毫不掩饰声音里的愤怒。
卢盛文皱了皱眉,“我让她先在外面等一会,等我说完了话,就让她进来。”
苏云卿用力地把脸扭向窗外,不再理会他。
卢盛文尴尬地缩回了拿着茶杯的手,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他又看了看苏云卿那张紧绷的脸,无奈地走回到桌边,缓缓地坐了下去。
“这件事都是我的错,”他说道。“是我没管好他们,让谣言散播出来,毁坏你的名声。”
苏云卿突然间鼻子一酸,多日的委屈、难过、屈辱、愤恨全都化成了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原本她是不想这样做的。她觉得在别人面前哭是件丢脸的事。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他。
可是当听到他说:‘这件事都我的错’时,她再也忍不住了。似乎自己遭受的伤害真的都是他造成的,唯有用哭泣才能让他认识到错误,也只有哭泣才能帮助自己洗清冤屈。
苏云卿越哭越伤心,越哭越难过。完全没注意到卢盛文已经如坐针毡了,直到听见他用一只握紧拳头砸在桌子上,并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时,她才渐渐止住了哭泣。
“我已经了解清楚了,”苏云卿哭声小了以后,卢盛文说道。
“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冷梅。是她买通了徐三,让他在店里、店外传播这些谣言的。”
“我早料到是她了。除了她,别人不会这么歹毒。”苏云卿在心里说道。但是嘴上她却不加思索地说出了另一句话,“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说完之后她连忙低下了头,似乎这句话里暗藏着一种阴谋,而这个阴谋又被她自己不小心给拆穿了。
卢盛文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放心吧,我一定想办法还你清白。”